第11章 第 11 章

秦夫人微微讶然:“是么?”

傅老夫人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想不出来,罢了,大约是老婆子眼睛花了,认错人了。”

傅锦琳目光一动,在一旁温柔地微笑道:“那婢子容貌生得真好,可见晋国公府果然是大户人家,就连一个粗使婢子也是这等绝色,叫人惊叹。”

秦夫人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那个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宫奴,现在是我家老二的通房丫头,不过多生了几分颜色,性子却蠢笨,不算什么。”

傅老夫人闻言,眉头皱了一下:“倒不是我多嘴,通房丫头还是要温存体贴为宜,似这等妖精一般的人物,若勾得主子为她轻狂起来,反而不美。”

秦夫人面色如常,并不言语。

傅锦琳察言观色,转而柔声安抚祖母:“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通房丫头而已,连个妾都不是,就当养只猫儿,供主子逗乐,自然要赏心悦目才好,祖母您迂腐了。”

如此甚好,这女孩儿是个知趣的。

秦夫人这才点头笑道:“我家老二眼界高,到如今也未成亲,是我这做母亲的心疼,硬把这丫头塞给他,待他完婚后,就听凭他媳妇发落,傅家婶婶还能不知道吗,我们可是守规矩的正经人家。”

傅老夫人这才放心,又展颜粲然:“阿弥别怪我,年纪大了,就爱唠叨两句,可不是,家里的小辈们都嫌弃我老婆子嘴碎,罪过了。”

“一样一样,我儿子也嫌弃我唠叨。”

秦夫人和傅老夫人相顾而笑,气氛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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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窗半掩,几杆瘦竹从窗外斜伸进来,这时节,竹叶的翠色尚浅,有些凉薄的意味,伶仃一两片飘落在棋盘上。

悟因拂去竹叶,顺势在小尖上落了一个白子,慢悠悠地道:“听说武安侯府的老夫人今天一早就带了傅大姑娘守在这里,专等你过来,大约是借机要和你相看的意思。”

对坐的秦玄策执黑子,迅速地吃掉了悟因的一个白子,冷淡地道:“出家人当静心修行,你管那些闲事作甚?”

悟因和尚的眉毛和胡子都白了,看过去面容端方,一身仙气,俨然世外高僧的风范,但其实为人最是诙谐不羁,闻言不以为杵,反而泰然自若地道:“身在世外,心在凡尘,苦众生之苦,此为大修行,你不懂得。”

他当着秦玄策的面,煞有其事地掐了掐指头,摇头道:“依老衲看,这桩姻缘八字不匹,黄犬玄兔相逐,主争斗之局,不可为。”

秦玄策把棋子丢了回去,似笑非笑的:“傅家得罪你了?上回的云都公主你可是夸了个天花乱坠。”

悟因俗家姓赵,乃是正正经经的皇族出身,年幼时为病重的皇祖母祈福,自愿舍身入了佛门,论起来,云都公主当以“叔祖”呼之,他夸自家的侄孙女,当然不遗余力,但今天这个又不一样了。

悟因身份不同,懂的内情比旁人更多一些,他含蓄地点醒道:“傅侯年少时一战成名,心高气傲,为人桀骜不驯,其人虽有才干,却不为皇上所喜。”

对于悟因这番评判,秦玄策哂然一笑,不予置喙。

悟因话锋一转,又道:“而今傅侯膝下只有一女,后继无人,皇上念他功劳,暂且无事,若秦傅联姻,汝为婿,半子也,两姓所握之兵,几可倾国,此为上位者之大忌讳,切切慎之。”

秦玄策镇定自若,连眉毛都曾动弹一下:“不过寺中偶遇一面,你未免想得太多。”

悟因神神秘秘地一笑:“老衲今日观你气色,满面红光,前庭有桃花色,姻缘星动,命定之人近在眼前,就怕你一个把持不住,犯了忌讳。”

秦玄策一脸不以为然,倨傲地道:“傅氏女子,庸俗脂粉而已,谈何命定之人,天下女子于我如草芥,一般无二,有什么把持不住的。”

说话间,小沙弥进来,言道秦家有婢子,奉了秦夫人之命,给秦玄策送点心过来。

秦玄策略一颔首。

阿檀随后被带了进来,她提了个湘妃竹篮,怯怯地行了礼。

秦玄策威严地坐在上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阿檀暗暗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将点心匣子取出,一一摆放在案上。

这边悟因还要继续念叨,秦玄策顺手将点心匣子推到他面前:“吃,别说话。”

匣子的第一层摆着几块小饼,或葱绿、或鹅黄、或水粉,颜色鲜嫩,各不相同,做成了五瓣梅花的形状,中间一点朱红,精美细致。

悟因从来没和秦玄策客气过,他拈起一块,直接放入口中。

“咦?”老和尚嚼了两下,眼睛亮了起来,几口吞了下去,马上拈起第二块、第三块……几乎是一口一个,吃得斯文又迅速。

阿檀在旁边看得都担心,就怕老和尚噎住,小小声地提醒他:“大师,这几样点心馅料我多用了松子核仁等干果,您可吃得慢些,若配上茶水,尤以顾渚紫笋或西山白露最宜,细细品尝才好。”

悟因从善如流,转头对小沙弥道:“我们这顾渚紫笋和西山白露还有吗?快快沏上来。”

小沙弥依言而去。

悟因温和地对阿檀道:“这位女檀越生得好样貌,果然,天公造物颇有偏袒,容貌既美,手艺也巧,这些点心是你做的吗?十分可口,当年宫中内造点心头名的老朱,也不过是这等口味。”

阿檀惶恐,细声细气地道:“不敢当大师谬赞,我做点心的功夫就是和朱师傅学的,比不过他老人家的手艺。”

秦玄策已经将点心匣子的第二层打开了,信手抓起一个小包子,捏了捏,对悟因矜持地道:“不过几块点心而已,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家养丫鬟,不知天高地厚,你再夸她,她都摸不着北了。”

少顷,小沙弥沏了西山白露茶上来,将前面的敬亭绿雪撤了下去。

悟因啜了一口茶,再吃一口饼子,十分满意,点头道:“如此甚好,果然更有滋味。”

他吃完梅花饼,又吃了一个小圆包子,顺便提了个意见:“可惜皆是甜的,吃多了未免有些发腻,下回过来,多少做些咸的。”

阿檀垂手站在秦玄策的身边,摇了摇头:“那不成的,我家二爷好甜口,我自然要顺他的心意,大师若要咸口,只得叫别人做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比蜜渍的饼子还甜。

悟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秦玄策的腰似乎挺得更直了一些,下巴似乎抬得更高了一些。

悟因口里说着嫌甜腻,但一点都不影响他继续吃,他吃了一层的梅花饼、二层的小圆包子、三层的酥皮卷,实在割舍不下,当下放下茶盏,对阿檀招了招手。

阿檀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对,来,过来。”悟因笑得一脸慈祥。

阿檀不动,怯生生地看了秦玄策一眼。

秦玄策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大师叫你,过去吧。”

阿檀这才过去。

悟因上下打量着阿檀。

他看过太过仔细了,眉头还皱了一下,看得阿檀心惊胆战的,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怯怯地道:“怎么了,大师,我有何不妥吗?”

悟因收回目光,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老衲生平不欠人情,今日既吃了你的点心,就给你看个面相,以为回报。”

大法明寺主持悟因大师,传闻其天生慧眼,睁眼能知三生因果,时人皆以“圣僧”尊之,虽王公贵族来拜,千金不能得其一谶。

但阿檀却不晓得,她客气地回道:“多谢大师父,那很不必……”

悟因捋须微笑,自顾自地说下去:“大法明寺西侧二里地,有一座莲溪寺,为比丘尼修行之所,寺中主持惠明师太佛法深厚,有大慈悲之心,你若去彼处出家修行,老衲可修书一封代为推荐。”

秦玄策正在喝茶,突然呛了一下,咳了起来。

阿檀受到惊吓,眼睛都瞪圆了:“不、不,我为什么要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