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7.Cesare Deve Morire-29

柳弈亮给席茉莉看的是一张药物的照片。

这张照片出自摄影技术愈发纯熟,俨然有向法医摄影师趋势发展的江晓原同学之手。

黑色的带比例尺的背景台上左右摆放着两颗白色的药片,左边的标签是“复合维生素片”,右边的标签则是“孟鲁司特片”。

孟鲁司特就是席茉莉说的“顺尔宁”。

就在柳弈对席茉莉的“计划”产生怀疑的时候,他就找夙成文的呼吸科主治医生打听过夙大导演的治疗方案了。

夙成文早晚一颗酮替芬,睡前一颗孟鲁司特,早中晚再搭四颗易善复也就是多烯磷脂酰胆碱胶囊,用药十分规律。

胶囊类的药物不容易在分装容器里残留,但片剂或多或少都能蹭掉点儿粉末,哪怕再微量,以现在的技术都能给刷出来。

柳弈在得到夙成文的分装药盒后就将它交给了法研所的“车展”,今天早上,袁岚就把检验结果发过来了。

他在“早”和“晚”两个格子里检出了多种B族维生素的成分,同时还在“晚”的格子里检出了钙、锌以及一些添加剂,输入到药物分析系统里一查,发现与某种枫叶国的进口钙锌片剂的成分列表基本相同。

而柳弈找到这四种药物,将它们两两摆放在一起的时候,其中的猫腻便显而易见了。

复合维生素片不管是大小还是外观都和10毫克的孟鲁司特片几乎完全一样,非要说差别的话,只有边缘的角度一个略圆一个略扁,但在没有对照物的情况下,是很难看出二者的区别的。

而枫叶国进口的钙锌药片柳弈手头上没有现成品,但他也在网上搜了图,确定其片剂的大小、颜色皆与酮替芬十分相似,拆开放在药盒里完全分不出哪一种是哪一种的程度。

如此一来,席茉莉的计划便十分清楚明白了。

最近一段时间,她将夙成文的日常用药替换成了无害但也对控制哮喘毫无帮助的营养剂,无疑正是为了昨天凌晨的“行动”作铺垫。

“真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柳弈转向席茉莉,唇边带笑,语气淡然,“就像东方快车谋杀案一样,对吧?”

席茉莉抿紧嘴唇,一言不发,仿佛怕说错一句话就会被柳弈抓住把柄,成为呈堂证供一般。

不过柳弈也不用她回答。

“为了让每一个人都不必担责,你们也是很拼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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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坐在休息区这处安静而隐密的角落,中间隔了一个空位,如同对峙般壁垒分明。

没有人说话,沉默像一堵意味深长的高墙,将不能用言语承认的暗流汹涌阻隔在了彼此的心照不宣中。

终于,在足有半分钟的寂静后,席茉莉首先耐不住这诡异的对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助理小姐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音。

她嗓子干哑,如鲠在喉,即便竭力平复情绪,仍然没法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镇定。

虽然柳弈和戚山雨说他们只是找她“聊聊”,但基于二人一个是法医一个是刑警的身份,注定席茉莉绝对不可能对他们放下戒心。

更何况她跟在夙成文身边见识过太多娱乐圈的手段,不知多少流量明星撕逼栽在了被对手偷偷录音并曝光这一茬上,更深知谨言慎行的重要性,抵死也不肯露一个字的口风。

但柳弈和戚山雨并不需要她承认什么。

席茉莉此时此刻心虚的眼神和惊慌难安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同时也让柳法医和戚警官明白,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还有,席女士,你昨天对我们撒了一个很要紧的谎话。”

柳弈转向席茉莉,唇角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你告诉我们夙成文发作后只用过两次沙丁胺醇喷雾,但实际上,我们能确定的次数就至少有五次。”

沙丁胺醇是一种短效β2肾上腺素能受体激动剂,常被用作平喘药,能够有效地抑制组胺等致过敏性物质的释放,防止支气管痉挛。

由于沙丁胺醇对气道平滑肌β2受体有较高选择性,且通过气雾吸入平喘的效果迅速,所以经常推荐哮喘患者随身携带一瓶沙丁胺醇气雾剂,在急性发作时作为紧急平喘药使用。

沙丁胺醇除了用于治疗各型支气管哮喘以及伴有支气管痉挛的各种支气管及肺部疾患之外,还因为它的药物特性可以用于治疗窦性心动过缓、窦性停搏、窦房传导阻滞、房室传导阻滞等缓慢性心律失常,以及心力衰竭等一系列心血管疾病。

——那是因为,沙丁胺醇的β2肾上腺受体激动作用同样能让心脏加速。

因此,在哮喘发作时,倘若患者在短时间内连续、多次、大量地吸入沙丁胺醇,就很容易出现手指震颤、恶心、头痛、头晕、心率增快或血压波动等不良反应。

过量中毒时则会出现胸痛,头晕,严重的头痛,严重高血压,持续恶心、呕吐,持续心率增快或心搏强烈,室性期前收缩,情绪烦躁不安,甚至可能引发低钾血症,或是导致严重的心律失常。

因此哮喘急性发作期的推荐用药方案是每次吸入一喷或两喷,以确保不会用药过量。

“第一次是夙成文哮喘刚刚发作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房间喷了第一下,当时你、杨飞絮,还有杨飞絮的助理和化妆师都在场。”

戚山雨接过话头,一次一次地将警方问话的结果数给席茉莉听:

“接着你让助理汤丽英和化妆师戴小玉去别的几套公寓叫人,戴小玉说她转身出门时听到了喷雾的声音,这是第二次。”

“第三次是汤丽英和公关团队的几人一起回来时,碰巧看到夙成文喷了一下喷雾……公关里有个人还记得具体时间,是四点五十七分。”

说到这里,小戚警官偏头仔细看了看席茉莉的表情。

席茉莉抿紧嘴唇,脸上无悲无喜,仿佛一樽木偶,看不出丝毫波澜。

“第四次是你们电影的男二号宁骏目睹的,他说他和他的助理一块儿进来问候夙成文时,刚好看到他放下喷雾剂。”

戚山雨顿了顿,随后补充道:

“第五次是在五点零八分左右……当时夙成文嘴唇已经憋紫了,从自己的房间挪到客厅之后就再也走不动了。他坐下后最后又喷了一次沙丁胺醇,刚刚喷完没过多久就突然恶心呕吐了起来,然后就倒下了。”

五次用药,除了戴小玉出门时那一次只是听到喷雾剂的响声,不能绝对作准之外,其他四次都有复数的见证人,足以保证证词的可靠性。

“还有,沙丁胺醇虽然是短效药,但排除需要三天左右。”

柳弈接着补充道:“昨天我们从ICU的医生那儿要到了夙成文刚入院时的血样,经过化验……证实其血液里的沙丁胺醇浓度超过治疗量接近三倍……”

“……呵。”

听到这里,席茉莉忽然发出了一声突兀的低笑,打断了柳弈的话。

“戚警官、柳法医。”

助理小姐抬起头,视线终于移到了两人脸上。

“既然你们仔细问过每一个人了……那么应该很清楚,夙导每一次使用喷雾,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喷的。”

她定定地注视着两人。

“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没有人怂恿他,更没有谁动手帮他喷药。”

他们做的,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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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夙导病得那么重,我只想尽我所能照顾他,希望他早日康复。”

席茉莉仿佛十分疲倦一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他的事,等夙导恢复健康以后再说吧。”

柳弈笑了笑,“很聪明的回答。”

毕竟药盒里的残余药剂检验成分只能证明盒子曾经装过复合维生素片和钙锌片,却无法证明它“仅仅”只装过这两种药物,属于必要却不充分条件。

如果要指控席茉莉悄悄将她老板控制哮喘的药换成了不疼不痒的营养剂,除非夙成文醒来亲自作证,否则即便上了法庭,也大概率会因为证据不足而判不下来。

席茉莉没有答柳弈的这一句意味深长的“挑衅”。

她甚至连头都没有转一转,目光只停留在视野正前方那片空荡荡的白墙上,就像上面写了什么高深的谜题,需要她集中全部精力才能解读。

是的,席茉莉在赌。

她赌夙成文会不会好转,有没有亲口说出他每天吃了什么药的那一天。

“好吧,我们知道了。”

看席茉莉这态度,柳弈就知道再和她继续“聊”下去,他们也聊不出任何结果了。

柳弈和戚山雨起身,礼貌地向一言不发的助理小姐道了再见。

“哦对了。”

转身要走时,柳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席茉莉说道:

“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都会告知夙成文的家属……也就是佘昭佘女士。”

席茉莉仍然不回答。

看助理小姐没有再搭理他们的意思,柳弈和戚山雨转过身,肩并肩朝ICU休息区的出口方向走去。

“……你们俩……”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了席茉莉的声音。

她的音量不高,语气也十分平静。

“你们俩有没有想过……佘昭或许什么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