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7.Cesare Deve Morire-13

12月20日,星期二。

晚上八点三十分。

这个时间早过了正常的下班点儿,不过大案当前,不管是市局的刑警还是法研所的法医,人人都自觉加班,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什么劳动法不劳动法的。

柳弈从法研所开车过来,到了市局,用自己的工作证通过门禁,二话不说直奔刑警大队所在的楼层的会议室。

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开会的,同行的还有刚刚被他从“车展”强拉过来的袁岚袁主任。

两人同为法医,且职称平级,柳弈就算不来接戚山雨下班也经常三天两头往市局跑,相反的,袁岚从来不用去现场也不用来参加会议,只有极偶尔那么一两次因为诸如交流经验之类的理由进过市局的大门。

只因这次情况特殊,柳弈又直接跑到他科里蹲结果,又由于检验结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才决定逮上这么个“专家”来一起开会,以免碰到解释不清的地方时,还有袁主任来给他现场作补充。

“真有你的……”

袁岚显然对这种必须坐在一群刑警大老爷们中间开会的场合很不感冒,一张脸拉得那叫一个长。

“我明明是个坐实验室搞检验的……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当个身穿白大褂的美男子啊……”

不过虽然嘴上不乐意,袁岚还是一脸无奈地被柳弈一路抓着袖子拽进了车里,又一路下车过门禁进院子入大楼,最后进电梯出电梯,来到了专案组的大会议室门前。

这间会议室是他们这一层里最大的一间,与其他的圆桌式或是小教室式的格局不同,它干脆是个可容纳两百人开会的小阶梯教室。

通常用得上这间会议室的时候,都是案情牵涉面较广,需要多部门协调的场合。

本来这案子只死了鹿云一个人,且至今还没明确案情性质,应该远不至于要兴师动众到直接上二百人阶梯会议室的地步。

可偏偏死者和主要涉案人员都是很容易成为舆论焦点的公众人物,而且就目前的舆情发展来看,分明有幕后推手在借此炒作,短时间内就扩散和发酵到全网疯狂吃瓜的程度,是以这次来参加会议的除了负责调查案件的刑警之外,还有不少是负责舆论监督的网警,以及负责文书、宣传和公众平台的事务员。

柳弈和袁岚推开会议室大门,目光往里一扫,两百个座位已然坐了一半有余——也难怪沈遵沈大队长要往死里催他们出死因鉴定和毒物检验的结果,原来是上百号人都等着开这个会呢!

“卧×,柳主任你可终于来了!”

沈遵听到门口的动静一扭头,瞅见柳弈的刹那表情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到几近狰狞。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柳弈就往屋里拖,那架势可比柳弈拉袁岚时猛多了,直接就把人扯了个趔趄。

“快快快,坐下坐下,我们开会了!”

沈遵将柳弈摁到了一排留给他的座位上。

袁岚自觉自己只是跟来打酱油的,就算沈遵没认出自己更没对他“热情以待”也丝毫不以为意,趁着别人都盯着柳弈的时候很低调地遛弯擦边过,又更低调地蹭着坐到了柳弈旁边的空位上。

人齐了,会议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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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遵宣布甭废话了现在就开会了之后,柳弈屁股刚挨到椅子没有三十秒就得起身发言了。

“好的,首先,让我来说明一下鹿云的死因。”

不过好在这种会议他进法研所的不到两年时间里不知开过几回了,对流程已是非常熟练,直接将所有人都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说了出来:

“鹿云是中毒死的,致死毒物是有机磷类的敌敌畏。”

刑警们自然不可能没听过这种曾经威名赫赫的农药的大名,不少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那是他杀吗?”

“这个……”

柳弈平常说话,特别是在公众场合时的发言都很少使用语气助词,只有在一下子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某个提问时,才会有这般明显的迟疑,“说实话,我也没法告诉你们。”

这个答案令刑警们都忍不住蹙起了眉。

虽然查案是警察的活儿,但在判断死因有没有可疑,是自然死亡、意外死亡、自杀还是他杀的时候,法医这边确实要担很大的责任。

所以方才有人问他是不是他杀并不是在为难柳弈,而是真心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但不管一群警官如何渴望地盯着他看,但柳弈现在自问真没法给他们个准信儿。

“听柳主任你的意思……”

沈遵听得眉心紧蹙,一边用手下意识摩挲着他永远没法子剃干净的下颌的胡须茬子,一边揣测柳弈话里的意思,“既然是中毒,那肯定不是自然死亡,毒物是敌敌畏,那必然不是意外死亡……那是自杀还是他杀?你就不能先给我个倾向吗?”

“对不起,这次还真没法子。”

柳弈一摊手,“鉴于敌敌畏的毒理性质和现场勘察的结果,还有袁岚袁主任做出来的毒物检验结果,我觉得这个案子搞不好比我们一开始猜测的要复杂多了。”

沈遵的眉心已经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什么意思?”

他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原本专案组初步讨论案情时,觉得可能性最大的情况也就无非两种:

一是鹿云跟夙成文有仇,死也要死在他办公室里,好弄臭他的名声,于是带着毒药去夙成文面前自杀。

二是夙成文和鹿云有仇,决定先下手为强搞死对方,于是趁着鹿云来拜访的机会下毒毒杀他。

鉴于夙成文好歹是个功成名就的大导演大制作人,看起来智商应该没问题,即便真想下毒也不至于蠢到让仇家死在自己面前,让自己变成第一嫌疑人,所以沈遵个人更倾向是第一种情况。

当然,鉴于沈遵刑警生涯三十年,见过的千奇百怪的奇葩简直数不胜数,假如夙成文当真就非要看着仇人死在眼前才觉解气,或是单纯只是因为不清楚毒药的药性而使得药物发作太早、太剧,从而让谋杀提前曝光的话,沈遵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听柳弈的回答,这案子非常“复杂”,复杂到甚至连他都不敢轻下定论。

“这么说吧,敌敌畏即便是在有机磷的家族里也是‘高毒’级别的。”

柳弈说道:

“大鼠口服的半数致死量是每公斤八十毫克,成人口服25%的乳剂超过十克就能致命。”

警官们对毒理学的了解有深有浅,不过都不妨碍他们归纳总结出一个重点信息——敌敌畏很毒,人只要吃下十克就能嗝屁。

柳弈接着说道:

“我们在死者呕吐出来的胃内容物里发现了敌敌畏的乳剂,同时还在夙成文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搜出了一个空瓶子,里面残留的液体确定同样是25%的敌敌畏乳剂,而且瓶身和瓶盖上都只有夙成文一个人的指纹和DNA残留。”

“哦!!”

现场发出了一阵感叹。

夙成文办公室的洗手间发现了装毒药的瓶子这条线索一出,确实很容易让人想到是办公室所有者的蓄意投毒。

“问题是,那敌敌畏是乳剂。”

柳弈顿了顿,补充道:“所谓乳剂,差不多就是油的意思。”

他环视会议室里的众人,目光短暂地和戚山雨碰了一下,同时提出了一个疑问:

“假如是夙成文投毒,那他又是怎么让鹿云把敌敌畏的乳剂溶液给喝下去的呢?”

有一个警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鹿云好像喝过一杯咖啡吧?敌敌畏会不会是加在了咖啡里?”

这位警官是市局里专门负责处理视频类证据的影像技术高手,为了分析视频,他今天已经将监控颠来倒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对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

“如果是黑咖啡的话,表面漂一层油花确实很可疑,不过鹿云喝的是加了牛奶和糖的拿铁吧?那奶泡啥的完全可以遮住浮油了。”

他想了想,“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乳液是脂溶性的吧,应该可以溶解在牛奶中,那就连油花都没有了!”

而且咖啡能掩盖苦味或是异味啥的已经是侦探小说里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梗了,有没有那么神奇另说,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咖啡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柳弈先对这个推理表示了赞许,接着又道:

“但问题是,我们没有在任何一只咖啡杯里查出敌敌畏的成分。”

“啊……?”

那警官一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沈遵沈大队长在听他们对话的时候,已经低头将初步问讯的记录又翻了一下,迅速在其中找到了关于在厕所里发现的小瓶子的相关细节描述。

根据记录,瓶子是在夙成文的办公室的厕所的垃圾桶里发现的,当时垃圾桶里除了这只可疑的瓶子之外,只有三张用过的纸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