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通常会觉得血液就像水一样,往一块布上倒一次水还是两次水,根本看不出区别。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不止是血液,许多液体,特别是粘稠度比较高的流体,落在布料上之后,即便之后在其上再覆盖上同样的液体,二者也不会完全融合,依旧留下可以识别的清晰边界。
从前有不少自作聪明的杀人犯在沾上了被害人的血之后,故意通过抱住尸体或是扑到死者身上等方式,试图用新沾上去的血迹掩盖先前的痕迹,但只要法医们检查得足够细致,都能在其中发现猫腻。
现在柳弈和江晓原在无名男青年左裤腿上找到的可疑血迹就是很明显的“两层”。
那片血迹位于死者膝盖的部分。
底下的那层是喷溅状血痕,喷溅点从右到左,与膝盖水平面呈三十度夹角,血迹微微呈弧线状,血痕的起始点呈椭圆状,后面象征血流运动轨迹的彗尾长而明显,从血滴的大小和角度来看,血流的速度不算太快。
比起动脉受伤后喷出的高速喷溅痕,柳弈觉得它更像是拔出刀子时由刀身甩出的抛物线形血迹。
而叠在这几滴血上的是一块类圆形的血斑,刚好是人膝盖的形状,感觉像是死者曾经跪在了一小片血泊里。
厚实的牛仔裤被透光台的灯光一照,布料自身的颜色干扰被降到最低,血迹便清楚地分层了两层,曾与层的边界清清楚楚,几乎没有互相晕染的痕迹,说明第二层血迹沾到裤子上时,第一层的血迹基本上已经算是干透了。
“等等……”
柳弈取来了一把镊子,轻轻在牛仔裤的裤腿上点了点,“小江,你觉得这是什么?”
当了柳弈这么久的学生,小江同学早就习惯了他老板的随堂考,一听这句式,立刻连皮都绷紧了。
他凑到灯光前,仔细地观察柳弈镊子尖尖所指的部分。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一点儿门道。
同样是男死者的左裤腿儿,在约莫是小腿肚的位置,有两条长约三厘米的并排的“白线”,两条线中间的距离约为两厘米。
更准确的说,像是厚实的牛仔裤布料在什么尖锐的东西上摩擦过以后留下的拉扯的痕迹。
江晓原隔着手套用指腹感受了一下那两条“白线”的触感——摸起来似乎毛刺刺的,跟别的地方的感觉不太一样,应该是表面的织物纤维被刮断了的结果。
琢磨了半天,小江同学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得犹豫地给出了一个自己听着都有点儿扯的推理,“呃……被钩子刮到的?”
柳弈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蹙眉盯着两条刮痕看了片刻,转身到柜子里取来一把黑光灯,并戴上黄色滤光眼镜。
接着它把紫外线照在了裤子上。
柳弈看到,以那两条“刮痕”为中心,周围有一整块淡淡的圆形蓝色光斑,正是某种能在紫外线下发光的液体在布料上晕染出来的痕迹!
他将滤光眼镜递给学生,让江晓原自己看。
看到结果后,小江同学面露惊愕。
他脑中飞快的浮现出常见的能在紫外线上发光的液体——尿液、□□、唾液……感觉哪一种都很难和这两道刮痕联系起来。
“采样。”
柳弈抬起手肘碰了碰还在震惊中的江晓原的胳膊,示意学生回神,“送到楼上去,让‘车展’马上看看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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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8日,星期一,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经过一个周日的发酵,鑫海大学龙湖校区死了一个女大学生的新闻果然在网上引起了风波,说什么的都有,还冒出了好些“知情人士”发布了一些捕风捉影的内幕消息,似乎要把舆情往最容易发生争议的方向引。
沈遵大早上就给忙活了一晚的专案组成员们逐一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络舆论,市局这边会和网警协调好,他们只需要抓紧调查、尽快破案就行了。
虽说沈遵沈大队长是专程打电话来鼓励他们的,但由于沈遵平日积威太甚,拍桌子的架势太足,以至于宽慰鼓劲听起来都跟威胁恐吓似的,让接到电话的专案组组员们压力山大,连下楼吃个早饭都急匆匆的走路带风,只恨不能肋生双翼直接飞下去了。
小戚警官就是站在早点铺旁喝豆浆的时候接到的他家柳法医的电话。
“喂?”
听筒里传来了恋人的温柔低语,戚山雨听到柳弈问他:“怎么样,昨晚睡没睡?”
“睡了四个小时。”
戚山雨老实回答:“好歹总算没通宵。”
“还行,比我想象中好一点。”
电话那头的柳弈笑了起来,“怎么样,你们这边进展如何?”
听柳弈这么问,戚山雨仰头两口喝完豆浆,把塑料杯丢进早餐店提供的垃圾桶里,避开街上赶早八的人流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答:
“有一点进展,但还没理出头绪。”
昨天戚山雨他们找了跟纪秀慧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和辅导员问话,众人都反应说被害者的行事比较神秘,性格也不大合群,平日里没有特别亲密的好友,但也不至于和同学师长交恶,前两年与大家的关系一直维持在一种很微妙的不咸不淡的客套状态。
其实纪秀慧这种长相漂亮、性格又高冷不合群的女孩,在学校的集体生活里是很容易被冷暴力霸凌的。
不过很奇怪的,她在学校里并没有受到针对——至少是没有受到明面上的针对,同学们对她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不无视也不深交。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班上这群同学人人都道德情操高尚知道不应该欺负人。
在戚山雨和林郁清的细细盘问之下,同学们终于坦白,大家都觉得纪秀慧“背后有人”,所以不敢也不愿意明着招惹她。
学生们告诉警官,纪秀慧成绩在班里只算中游,家庭情况也不时最拮据的一批,直系亲属没有残疾人也不是低保户,原本应该不符合助学贷款和奖学金的标准的。
然而不知道是谁帮她背后做了什么运作,总之一套谜一般的审核标准下来,纪秀慧不仅申请到了助学贷款,还连续两个学年拿到了奖学金。
曾经有隔壁班的刺头儿学生跑教务处那儿抗议过奖学金评审标准不公,也不知怎么的被压了下来,闹腾了两天就自个儿哑火了。
总之,因为这件事,外加大家都知道她有个很有钱的男朋友,纪秀慧的同学们不知何时达成了“纪小姐不好惹”的共识。
“大家都说他傍到了个很有权势的大款……”
有学生这么告诉警察。
都是学新传媒的,圈子就那么多,本着“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未来社会人的自觉,同学们害怕得罪纪秀慧背后不知名的金主,才会维持如此微妙的同学友谊。
听完戚山雨的简单叙述之后,柳弈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句尾语调上扬,“原来还能用这种方法给自己找个‘靠山’啊,倒是个蛮有意思的案例。”
“有意思,但没用。”
戚山雨叹了一口气。
“纪秀慧很能藏人,她那神秘的‘男朋友’至今没人见过,连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昨天他和林郁清折腾了老半天,除了听了许多“Mr.Mystery”的江湖传说之外,连一点实质进展也没有,戚山雨也是无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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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正想安慰戚山雨几句,就听到自家恋人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我们这里发现了一个线索。”
柳弈:“哦?”
“除了保安找给我们看的那个之外,学校还有一个监控拍到了那个穿灰T恤的男青年的身影。”
戚山雨告诉柳弈,他们昨天花了大半个晚上将学校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有监控记录过了一遍,终于又在其中发现了那个无名氏男死者的身影。
拍到他的监控同样安装在围墙处,可惜角度比较偏,只能瞧见青年路过时的背影,无法从监控中捕捉到对方的长相。
不过这段录像对警官们来说仍然意义重大。
它提供了两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其一,灰T恤青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有一个“同伴”,是个身高比他要高出大约五厘米,体型也更健硕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或是深蓝色的长袖T恤,一条同色的裤子,还背了个看起来挺能装的背包。
其二,二人从校外来,看行经路线,很可能来自龙湖边上那几个别墅区中其中的一个。
将两段监控记录拼接起来,警方不难得出二人的行动轨迹:
他们在11月25日,也就是星期五的凌晨一点二十八分从湖边的方向靠近学校的后门,灰T恤青年在七分钟后爬树上墙,将后门附近围墙的一个监控推到了视野外,然后两人大概率是翻墙进的学校。
现在灰T恤青年死了,那么他那个穿一身黑衣的同伴的嫌疑就非常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