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凶手是个医生?”
有个警官提问道。
这位警官年过不惑,家里老人上了年纪,因此他很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一听鼻饲管,脑子里就立刻有了很具体的想象。
“倒也不一定。”
柳弈摇了摇头。
所谓鼻饲管,是胃管的一种,是将一根细塑料软管从单侧鼻腔插进去,经过喉部和咽部进入食道,再一直插入到胃里。
这种鼻饲管可以用注射器将流质或者半流质直接推送进患者胃里,给昏迷、进食困难或者营养不良的人进水进食,当然也可以反向操作,帮助禁食患者排空胃部,算是临床上非常常用的留置管。
然而事实上,除非消化科一类的特定科目,不然其实医生亲手插胃管的机会远远不如护士甚至是护理员多。
“不过我觉得这个人插胃管的技术并不熟练,他插管时弄伤了杜鹃的鼻腔和咽喉。”
在提出了别的可能性后,柳弈又补充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杜鹃并不配合他的操作,激烈反抗过的关系。”
一般来说,在患者清醒时插胃管会让患者配合做吞咽动作,犹是如此,咽反射也会让人感觉难受得够呛。
而杜鹃是在被限制了手脚的状态下插的鼻饲管,肯定不愿意乖乖配合,挣扎得一定相当厉害,所以犯人弄伤她的鼻腔和咽喉,倒也不一定是技术不熟练的关系。
“对了,还有一件事。”
柳弈用鼠标当指针,在屏幕的小塑料片上划拉了两下,“物证科检测过了,这胃管的材料有明显的老化迹象,分子键断裂和降解都很明显。”
他顿了顿,“我想除了插管的动作过于粗暴之外,塑料老化也是这根胃管顶部为什么会断掉一小节的原因。”
有警官面露好奇:“塑料老化?”
“对。”
柳弈点了点头。
他向众人解释道:“像鼻饲管这类的一次性医疗器材都是有‘寿命’的,不管使没使用,一般保质期最多不会超过两年。一旦逾期,不止意味着无菌外包装失效,可能受微生物污染,器材本身也容易受潮、变质或者老化,没法子保证使用安全了。”
沈遵沈大队长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人拿过了保质期的不合格鼻饲管给杜鹃用?”
柳弈微笑颔首,“没错。”
“……唔,有些意思。”
沈遵摸了摸下巴,“那人如果真是医生护士什么的,随手拿一条两条胃管应该很容易吧?犯不着用过期的旧货……”
他微微眯起眼,双瞳中有锐光一闪而过,“或者他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搞到胃管?”
“说不准,可能性太多了。”
柳弈朝沈遵摊了摊手,笑道:“这就要交给你们来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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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仍在继续。
接下来轮到戚山雨发言了。
他先简单地向在座的与会者们介绍了王乐娟和杜鹃的姨甥关系,然后拿出了王乐娟的手机、闹钟的照片,“这手机是王女士生前使用过的,闹钟则是放在她床头柜上的。”
朱箐箐的效率很高,在柳弈拜托她寻找这两样东西后,她便取得了杜鹃表姨一家的许可,拿着钥匙进了杜鹃家,一通翻找后,在王乐娟女士生前住过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两样东西。
戚山雨说道:“手机的主板烧坏了,闹钟也是一样。”
有警官蹙眉,“这俩是一起坏掉的?”
戚山雨回答:“准确的损坏时间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了,但根据证人提供的证词,在王乐娟女士身亡之后,这两样物品就都坏掉了。”
他稍稍做了个停顿,随即补了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电子鉴定中心已经调查过了,二者损坏的原因都是多个元件出现了磁化,且因为手机主板损坏得很彻底,里面的数据已经无法恢复了。”
有警官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戚山雨解释道:“中心那边说,是有人用强磁故意弄坏的。”
林郁清在电子鉴定中心里有关系好的熟人,虽然鉴定书里没写得那么详细,但对方告诉他,要造成这种情况的方法其实并不少,比如他们就见过用电磁线圈报废硬盘的,假如手机和闹钟一起坏掉,鉴定中心的小哥觉得对方九成目标是破坏手机,只是在附近的闹钟被强磁给殃及到了。
“这么说来,不止是杜鹃,她姨妈王乐娟的死也很可疑啊!”
沈遵神色凝重。
可惜王乐娟是在今年6月份身亡的,遗体早就火化了,实在没法子再通过尸检确定是否当真是自然死亡了。
“另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巧合。”
戚山雨拿出了先前他们私下调查到的几个案子的资料。
“杏滘村在199○年到200×年的七年间,一共出现了两起意外事故和一起人口失踪案,死者以及失踪者都是十几岁的年轻女孩,且名字都带一个‘娟’字。”
小戚警官顿了顿,接着补充道:“而王乐娟恰好是杏滘中专9○届的毕业生,还在杏滘村工作了两年的时间。”
诸位警官都面露惊诧之色。
时间、地点和名字都如此具有规律性,要说这是巧合,真是骗鬼都不信。
“卧槽……”
有人忍不住感叹道:
“看来这次我们是碰上大案子了,还是一个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九年的连环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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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8日,星期三。
因为案情过于复杂,要讨论和梳理的细节实在太多了,早上的会开到将近一点半,散会时一群警官全都饿得饥肠辘辘,一哄而散吃饭去了。
柳弈跟着戚山雨到他们食堂蹭了一顿。
虽然因为去得太晚了几乎没什么可以吃的了,不过有道是秀色可餐,只要他家英俊帅气的小戚警官作陪,柳主任还当真不很介意吃的是什么。
“柳哥,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吃饭时,戚山雨看柳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就知道对方八成还惦记着什么活儿没干完,于是顺口问了一句。
“哦,说起这个。”
柳弈扒拉着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虽觉得味道很不咋样,但还是勉强自己多吃几口,“我今天早上让小江去跑电泳了,看看能不能检出那个‘江知哲’的DNA。”
戚山雨:“‘江知哲’的DNA?”
“对。”
柳弈点了点头,“就是给失踪的程娟娟寄信的那位。”
同样是吃面,戚山雨往碗里加了好几勺辣酱,面汤红彤彤的,汤里捞起来的面条上挂着一层红油,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柳弈看着就觉得辣。
咽下一大口红油挂面,戚山雨才开口:“可那几封信保存得很随意吧?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了,上面的DNA信息难道不会被污染吗?”
“信封、信纸表面的DNA信息当然是没多少价值的。”
柳弈笑了笑,“不过我忽然想到,有一个地方或许可能会留下只属于‘江知哲’一个人的DNA。”
戚山雨眨了眨眼:“在哪里?”
“在邮票上。”
柳弈没有故意卖关子,很干脆地就回答了,“因为我忽然想起,邮票的背面,是沾水就会有粘性的。”
戚山雨轻轻地“哎呀”了一声。
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都习惯了快递,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信封平邮寄信了,连明信片也成了少部分人的喜好,自然也就想不起来邮票的背面其实有一层胶,沾水就会有粘性。
因为这个设计,许多人贴邮票时为了图个方便,会直接用舌头舔湿,于是口腔的上皮组织就会随着唾液一起留在了邮票背后,粘在了信封上。
二十多年前DNA的检验技术跟现在完全不能比。
就算犯人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也可能因为当时的技术限制而忽略了这一点,说不准就真舔过邮票了。
“那地方除非把邮票撕下来,不然其他人是碰不到的,假如真能在上面提取到DNA,那大概率就是那个‘江知哲’的了。”
柳弈夹起碗里一块因为煮过了火而口感干硬的肉片,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又咽了下去,尽量不要让自己露出“好难吃”的表情。
“不过都过了二十多年了,鑫海市这边的天气你也知道的,潮湿闷热得要命,能不能检出来还真不好说。”
他又往手机上瞅了一眼。
微信里,兢兢业业的江晓原同学正在实时给他汇报工作进度,“不管行不行吧,应该今天下午就能出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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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柳弈回到法研所,刚进科室,就看到江晓原同学兴奋地扑过来,献宝一样将几张单子怼到了他的眼前。
“做出来了!还真有!”
江晓原声音兴奋极了:
“九封信共计十二张邮票,有四张背面检出了属于同一个人的DNA,应该就是那个‘江知哲’的!”
在湿热的南方地区保存了二十二年的“物证”,居然还有三分之一的检出率,且四份DNA同属于一个人,实在是一个很令人惊喜的结果了。
柳弈接过几张纸,顺手在江晓原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鼓励,“辛苦了,干得不错!”
江晓原自豪地挺起了胸。
柳弈接着问:“那么有匹配到嫌疑人吗?”
江晓原立刻又泄气了。
“没有……”
他摇了摇头,“资料库里没有这个人的遗传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