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2. mimic-11

6月25日,星期六。

下午三点二十分。

就在戚山雨和林郁清到美悦湖找杜思昀问话的时候,在法研所的柳弈,正在实验室里研究那只从乔兰亭的遗体耳道里夹出来的死蟑螂。

“老板,这个……叫德国小蠊吧?”

江晓原凑过来,好奇地盯着弯盘里摊开的虫尸。

身为土生土长的鑫海市本地人,小江同学早就适应了“蟑螂”这个物种的存在。

别说只有指甲大的德国小蠊,他连美洲大蠊都敢抄起“拖孩”就拍上去,完了还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徒手提溜起蟑螂须须扔垃圾桶里,神经之强韧连柳弈都自叹弗如。

柳弈点头:“嗯,就是德国小蠊。”

他说着,翻开厚到能当盾牌的昆虫图鉴,很严谨地比对这只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的小蟑螂。

德国小蠊这种原产于非洲的小虫子,现在已然泛滥全球,不管是高温高湿的赤道,还是天寒地冻的北欧都挡不住它们无孔不入的扩张侵占。

“长度大约十六毫米,背板上有两条平行的褐色纵纹……符合德国小蠊的四龄若虫特征……”

柳弈一边对照图谱,一边记录下这只虫子的大小和特点,以便之后转誊到鉴定书里。

旁观的江晓原忍不住提问:“我记得蟑螂应该不算嗜尸性昆虫吧?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的遗体上?”

所谓的嗜尸性昆虫,是指嗜好在尸体环境出现的昆虫,不仅有以尸体为食物的尸食性昆虫,也有以腐败的有机质为食物的食腐性昆虫。

由于昆虫在尸体上的出现、发展、繁衍、消失的过程对尸体腐败有着无可取代的重要意义,因此嗜尸性昆虫的演替已被法医昆虫学家研究得很透彻了,甚至还有国外的昆虫学家把它编成顺口溜广为流传的:

【最先赶到的是丽蝇和麻蝇,它们爱在〖开口〗处产卵;黑蝇第二波到达,吸食淤泥里的腐液;水虻在残骸期产卵,骨殖下是幼虫忙碌的身影;皮蠹是最后的守尸者,在干化的尸骸里进进出出。】

当然,因为抛尸地点不同,遗骸上出现的昆虫的种类也会有所不同,不能对着书本的知识点生搬硬套。

比如柳弈就曾经在遗体上见过仿佛烧伤般的伤痕,一度令他颇为费解,后来证明是火红蚁啃咬尸体时所分泌的蚁酸造成的痕迹。

然而在目前法医学界的主流观念里,“蟑螂”这种分布异常广泛的虫子,并不在常见的嗜尸性昆虫名录中。

事实上,蟑螂的食谱很广,且更喜欢油脂和糖分,在食物充足的时候,并不会主动去“吃人”——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当然,若是以“蟑螂”为关键词在法医文献库里检索,也能检索出不少蟑螂啃咬尸体的报告。

特别是在陈尸地里蟑螂数量特别多,蟑螂食物短缺,或者死者身上沾有糖霜、面粉、油脂之类的“食饵”的时候,那饿疯了馋疯了的大螂可是什么都不挑的。

只要死人不会反抗,它们便可能在尸体上留下自己的“牙印”——通常是一个个散在的小而浅的类圆形的浅表皮损。

但现在柳弈他们碰到的情况不一样。

“这只蟑螂不是想吃尸体。”

柳弈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挺有信心的:“它是想吃他耳道里的耵聍。”

江晓原:“!!!”

他张了张嘴,满脸都是WTF,好半天才挤出一个词:“……卧槽!”

柳弈这么一说,江晓原就想起了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江湖传说——半夜蟑螂会爬进耳朵里,顺着耳道一直往里爬,甚至咬破鼓膜,钻进深处去吃你的脑子。

就算理智上知道蟑螂进不了脑子,但光是脑补一下托盘里的小蟑螂活过来钻进耳道的感觉,小江同学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开始恐蟑症发作了。

“……这忒么……也太猖狂了!”

江晓原搓了搓胳膊,分析道:

“这么说,这蟑螂是在乔兰亭死后才爬进他耳朵的?然后随着尸体被转移,又能进不能出,最后被淹死了?”

说完,他像被自己的推理给说毛了,狠狠打了个激灵。

“是不是淹死的不好说。”

柳弈耸了耸肩:“反正是死在他耳道里了。”

虽然通常情况下蟑螂不屑于“吃人”,但人耳朵里分泌的耵聍,却是它们喜欢的食物。

而且因为蟑螂是避光性昆虫,一旦爬进了黑暗的耳道里,就会一直往深处钻,若是钻得太深了,就很可能爬不出来,自己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导致受害人痛苦难言,甚至演变为骇人听闻的“吃脑子”的都市传说。

不过蟑螂一般比较怕人,人一动它们就会吓跑,所以蟑螂爬进耳朵的受害者多是不太有自卫反抗能力的婴幼儿,成年人则相当少见。

但若是一具不会动的尸体,那么蟑螂可就不一定会跟你客气了。

很显然,这只德国小蠊的四龄若虫相中了死者耳道里的分泌物,于是钻了进去,死在了里面,又随着遗体一起来到了法研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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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凭这只蟑螂,我觉得乔兰亭八成是死在室内的。”

在消化了蟑螂钻耳带来的战栗感后,江晓原又迅速变回了一个不怕小强的鑫海市土著,开始像模像样地分析起它存在的法医学意义来。

比起室外露天常见的苍蝇甲虫蚂蚁黄蜂等嗜尸性昆虫,蟑螂,特别是德国小蠊这种小型蟑螂更喜欢在建筑物内部活动。

基本上,只要在露天发现的遗体身上找到蟑螂,法医们都会高度怀疑这是一桩移尸案——死者在被转移到尸体发现场所之前,极可能在某个阴暗的室内空间呆过一段时间。

“而且蟑螂到处爬的地方应该挺脏的吧?”

江晓原非常刻板印象地提出了一个假设:“我记得师……戚警官好像说过,乔兰亭住的是高档公寓,应该没那么容易招蟑螂吧?”

小江同学平常脑内小剧场时都管戚山雨叫“师公”,刚才一时口误差点儿脱口而出。假装若无其事地改口后,还心虚地瞅了瞅柳弈,见老板似乎没注意到,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柳弈当然不会遗漏江晓原那突兀的转折。

不过他自问为人师表,是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了,不屑与自己的学生计较,于是很自然地忽略了小江同学的嘴瓢。

他自然地接过话头:“嗯,是室内的可能性很大,但看着干净的屋子是不是就没蟑螂,这就不一定了。”

毕竟就柳弈自己的经验,他和戚山雨都够爱干净的了,住的也是档次不低的高层建筑,楼龄不超过五年。结果还不是挡不住蟑螂横行无忌的扩张脚步,要不是请了专业的灭虫公司来收拾,或许过不了一两个月他们家就该闹虫灾了。

不过,今天早上警察们已经去死者租住的公寓仔细检查过了。

他们不仅没在乔兰亭的公寓里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包括血迹、脚印或是指纹等,更没找到极可能是凶器的内窥镜,基本上就可以排除乔兰亭的住处是第一现场的可能了。

毕竟内窥镜这种专业的医疗仪器,普通人别说摸到真货,连看一看实物的机会都很罕见。

不管是戚山雨他们这些刑警,还是提出凶器是内窥镜的法医柳弈本人,都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让那么一件不常见的医疗仪器成为夺人性命的杀人凶器。

“对了!”

从刚才开始,江晓原同学就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学过的法医昆虫学知识,这会儿灵光一现,又想到了一个要点:

“老板,您说,如果检查这只死蟑螂的嗉囊的话,应该能检出死者的DNA吧?”

昆虫的嗉囊相当于它的“胃部”,但本身只是储存器官而不是消化器官,因此只要是吃过尸体“肉”的昆虫,往往可以从它的嗉囊里提取出死者的DNA。

但江晓原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假如它在爬进乔兰亭的耳道之前,吃过凶手的皮屑、痰液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在它的嗉囊里找到属于凶手的DNA?”

柳弈转头,目光落在江晓原脸上,许久不动。

江晓原被老板盯得莫名紧张,脖子都红了。

“我想起那个很出名的案子,叫什么来着……”

小江同学竭力解释,试图向柳弈证明自己不是异想天开:

“就是米帝那个,警察在屋子里打死了一只蚊子,结果法医从蚊子的肚子里提取到了凶手的血样……”

他朝弯盘里的蟑螂尸体胡乱抬了抬下巴,语速因紧张而不自觉地变得快了起来:

“虽然蟑螂跟蚊子不同,它不吸血,但它不是很爱吃皮屑痰液什么的吗?假如乔兰亭是在凶手家里遇害的,那么搞不好它吃过带死者DNA的食物呢!”

“嗯,你说得有理。”

柳弈忽然笑了起来,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愉悦地拍了拍江晓原的肩膀。

“不错,我们小江,进步很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