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无事的半个月过去了。
这十多天鑫海市风平浪静,忙了许久的市局刑警们终于得以歇口气,连带着柳弈他们这些法医也回到了正常的工作节奏。
6月23日,星期三。
这天柳弈排了一台尸检,他下午还要去鑫海大学给学生上课,于是决定速战速决,早上八点半就开始干活。
躺在解剖台上的死者是个青年男性,身高一米八五,体重接近九十公斤,一身腱子肉练得精壮,原本应该是相貌堂堂的帅哥,此时却颜面肿胀,五官都被挤成了一团,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唉,可惜了。”
帮忙打下手的年轻法医小高一声感叹,“又是个死得超冤的。”
柳弈撩起眼皮看了那叹息的法医一眼。
上台前他们都已经看过资料了,这人死得确实冤枉。
死者今年才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一年,本职是个营养师。
他家住城郊,家里有车有房不愁吃穿,于是小伙儿也不用每天赶早贪黑的上班,而是凭着兴趣当了个健身类主播,每天在线带带观众跳操撸铁,再分享分享增肌减脂餐什么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然而四天前,无妄之灾从“天”而降。
他的邻居后院树下不知何时筑起了个马蜂窝,于是邻居买了硫磺回家自己熏马蜂,结果马蜂被熏得到处乱飞,有几只慌不择路蹿进了死者家里,刚好小哥开着阳台的门在跳着动作激烈的健身操,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些嗡嗡乱飞的不速之客。
结果屏幕前的几千号粉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跳操跳得正欢的主播突然一声惨叫,然后转身和飞掠过屏幕的小玩意儿搏斗起来,但只扑腾了几下就猝然倒地,再没能爬起来。
网友们大惊,意识到大事不妙之后纷纷报网警的报网警,联系网站管理员的联系网站管理员,同心协力之下,警察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找到了主播的地址,在叫门无人应答之后,考虑到情况紧急,选择直接破门而入。
民警们进屋时,客厅的音乐仍然震天响,而主播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手里还死死攥着害他变成这样的元凶——一只被他捏死的马蜂。
倒霉的小哥被马蜂叮了六下,一到医院就直接送进了ICU。
他的情况很严重,入院时颜面肿胀,巩膜黄染、舌根后缀、喉头水肿。急诊医生死活插不进气管插管,急得满头大汗,只得切开了他的脖子;据说因为溶血的关系,抽出的血黑得跟墨汁一样……
小哥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两天,终于没能逃脱死神的魔爪,在入院后的第六十四个小时因心肺功能衰竭与世长辞。
接下来,因为涉及赔偿问题,死者家属与邻居展开了激烈的battle。
邻居坚持认为马蜂蛰咬只是间接诱因,甚至甩锅给医院,觉得是医生们治疗不当才把他给治死了的,为了明确死因,家属要求进行尸检,于是遗体被送到了法研所。
“唉,夏天到了,各种虫子也活跃了。”
江晓原一边套一次性手术衣,一边感叹道:“我记得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吧,还有个蜱虫叮咬致死的,也是个二十啷当的小伙儿!真是搞得我都不敢带女朋友去踏青了!”
“小江你只是宅而已!”
高法医被江晓原暗搓搓秀了把恩爱,忍不住拆穿他:“就算没虫子,你也不会出门的!”
两个年轻人笑着互怼了几句,又在柳弈的催促下收了声,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开始了对死者的尸检……
###
下午四点二十分,下课铃一响,从来不拖堂的柳弈立刻叫了下课。
但即便如此,他也走不了。
这一班的学生下一节没课,因为不急着赶去下个教室,二十几个学生把讲台围了个严实,各种问题一波接一波,甚至还有替学姐学长打听柳弈招不招新研究生的。
作为整个医学院公认的长得最帅又最风度翩翩的老师,柳弈一直很受欢迎。
不仅法医系的学生喜欢他,连仅供医学院选修的法医病理学都节节爆满,哪怕他在第一节 课上就说了我这门选修不好过,也挡不住大家的好奇和热情,每次名额放出去都是秒杀。
好不容易等大部分学生都提问完了,柳弈终于能离开课室的时候,身旁还缀了三四条尾巴,正叽叽喳喳很不见外地问着一些琐事,兴奋得像刚出笼的小鸟。
这时,柳弈的电话响了。
他抬手示意同学们安静,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柳主任,二乔山附近发现一具尸体,想请你过去看看。”
电话那头的总值如此说道。
柳弈今天有课,所以原本是不必出外勤的。
总值在这种时候给他打电话,基本就意味着现场的法医觉得情况超过了自己的处理能力,需要他这个“上级”提供指导了。
“好。”
柳弈回答:“地址发过来,我立刻过去。”
…… ……
……
鑫海市位于三角洲平原,所谓的“山”充其量只是稍高些的丘陵而已。
“二乔山”作为本地难得的较成规模的丘陵群,位于鑫海市的正南面。
它原是海中的一座孤岛,后来经过填海造地工程的改造之后,与开发区的陆地直接相连,变成了鑫海市周边的一处旅游景区。
二乔山山峰众多,两座主峰一前一后相对成驼峰形,前山最高处海拔五百二十米,后山最高处海拔四百八十米,山中植被茂盛,一年四季都是一片郁郁葱葱。
只是这次发现尸体的地方并不在二乔山风景区的范围内,而是在靠近后峰的一条偏僻的山涧里。
因为陈尸地点实在又远又难找,柳弈赶到时,太阳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下,天已擦黑了。
令柳弈颇为欣慰的是,他在现场看到了他家小戚警官。
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对视。
“什么情况?”
时间已然不早了,天黑之后现场勘察会变得十分困难,所以柳弈一点都不耽搁,抓紧询问先一步赶到的两名法医。
“柳主任,请过来看看,这边。”
法医小高引着柳弈下了一处山坡,往下方一指:“尸体在这里。”
柳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了。
###
死者是一名男性,看年龄约莫三十后半四十前半的年纪,高鼻深目,相貌颇为英俊,只是身材瘦削,给人一种不够健康的病美男的感觉。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短袖衬衣,领口敞开到第三颗扣子,配一条棉麻质地的黑色休闲裤,白色袜子、黑色皮鞋,是典型的夏日打扮。
然而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额头、脖子、手臂,横七竖八都是伤口。
山涧的水不深,人站进去大概也就到小腿肚的位置。
这个水位刚好能将尸体完全浸泡在其中,同时又不至于让流水将其冲走。
也不知死者在这条小溪里泡了多久,身上的血污基本被水流洗净,伤口全都被泡得向外哆开,长短粗细、深浅不一,将他原本清俊的长相都衬得狰狞诡异了起来。
这几天鑫海市天气晴好,没有下一滴雨,附近的泥土都晒干了,唯有山涧附近的土壤是湿的。
天色愈发暗了,小高打着手电,将光柱投向山坡某处:“柳主任你看那儿,泥土有明显的擦痕,死者应该就是从那儿滚下山涧的。”
柳弈同意小高法医的判断,并且问他:“你们拍过照了吗?”
高法医秒答:“拍完了。”
柳弈点了点头,换上防水鞋,小心地蹭到男尸旁。
一番检查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死者的衬衣下摆,露出了尸体因失血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腹部。
然后他在死者的上腹部剑突下发现了一个约莫小指甲大小的正圆形的洞。
在没有探查的情况下,柳弈不知这个伤口到底有多深,但凭经验判断八成伤到了内脏,保不准就是致命伤了。
柳弈蹙起眉,低声嘟哝:“这形状的伤口……倒是蛮少见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小高法医就站在旁边,自然听见了。
小高不太确定地推测道:“应该是什么棍状物捅的吧?”
柳弈没有回答。
他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发现凶器了吗?”
“没有。”
小高法医摊手:“周围都找过了,什么也没找到。”
在柳弈查看男尸情况的时候,戚山雨和林郁清也凑了过来,不过两人没有靠得太近,而是站在了山坡上,以免妨碍法医们的现场勘察。
这时,看柳弈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戚山雨才告诉他:“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对,什么也没有!”
林郁清忙不迭地补充道:“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没有车钥匙、没有公交卡,裤袋里甚至连张便利店收据都没有!”
死者陈尸野外,身上伤痕累累,无法得知身份,兼之找不到凶器,这案子怎么看都十分诡异,也难怪小高等人心里没底,要把他找过来了。
“行。”
柳弈站起身,对众人说道:“送回法研所吧,我们来弄清楚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