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生怕迟一秒背上就要多背一口教唆杀人未遂的锅,汤文耀以前所未有的急迫试图向警官们陈述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心里着急,汤文耀的语速过快,表达十分破碎且混乱,但经验丰富的刑警还是捡着重点反复询问,迅速整理拼凑出了一个完整而明确的犯罪经过。
在汤文耀的证词里,莫平受他提携照顾,本来已有了安逸的生活。
但他不甘寂寞,总觉得自己能发大财,这几年沉迷炒币输了个血本无归,欠下了巨额债务。
走投无路之际,莫平只得向他的“老友”和亲生儿子要钱。
但利滚利滚出来的将近千万现金哪是好凑的?哪怕是开律所的汤文耀,也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
为掩饰三人的关系,莫平不会给汤家父子打电话或发短信,平常想找他们说话,都是直接在写字楼堵他们的。
偏偏事情那么巧,大约两个月前,钟允儿恰好有事到律所找汤俊明,一出电梯就看到一个保安打扮的中年男人领着自己的丈夫拐进了逃生梯。
女孩儿觉得很奇怪,于是悄悄地跟了过去,结果便偷听到了莫平管汤俊明叫“儿子”。
钟允儿大吃一惊,同时出于女性特有的敏锐,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对她隐藏了重要的秘密。
可惜钟允儿不是个有城府能憋住话的人,她没有选择私下查清真相,反而直接跟汤俊明摊了牌,当晚就和丈夫大吵了一架。
虽然汤俊明当时巧言令色把人暂时给劝住了,但汤家父子和莫平都知道此事后患无穷,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敢往来边境做器官贩子的生意,莫平本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只不过年轻时的他还有顾忌,还会为赵远航的死感到惊慌失措,但现在,二十余年的逃犯生活,和几百万债务的压力,足以逼出人性最残忍最卑劣的一面。
莫平提出,只要把钟允儿杀了,汤俊明就能继承几亿遗产,这样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做了几十年律师的汤文耀又不是个傻子。
他深知现在时代不同了,杀人以后想要逃脱法律的制裁,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试过阻止他的……”
汤文耀竭力辩解,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可他威胁我,如果不帮他搞钱,就拉着我一起死……”
在汤文耀口中,他被莫平纠缠得没法子,“不得已”只能协助他策划谋杀。
既然要杀人,就得有个“凶手”,这个凶手最好是已经消失的人,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也就永远不会被警方逮捕了。
他想到了跟他“有仇”的瞿从光。
瞿从光如果活到现在,年龄、身高、体格应该都与莫平相近,最重要的是,瞿从光的小臂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疤痕,只需要让不相干的人看到那条伤疤,就能引导警方将凶手与之联系起来。
“汤俊明也参与了你们的计划,对吧?”
警官紧盯汤文耀,严厉地追问。
汤文耀缩在椅子里,精英形象完全垮塌,狼狈不堪。
他试图躲避警官们的逼视,但一转头又会被灯光照得睁不开眼,只得尽量把背佝偻起来,胡乱地点了点头。
汤俊明比他养父更支持这个计划。
小汤律师是自己主动让汤文耀牵线搭桥认识的钟允儿,从一开始,他接近女孩儿,就是看中她无父无母,偏偏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可想而知,即便没有莫平那一刀,汤俊明也迟早会对钟允儿下手,弄出个什么意外或是急病,让她死得无声无息。
可惜债务不等人,才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慢慢策划出一场“完美”的谋杀而已。
汤文耀交代说,他不知道那俩父子背着他商量了多久,反正不久后,他们就敲定了行动细节。
而汤文耀要做的,只是与“儿子”串好供词,并在莫平动手的那天避到外地去,给自己弄一个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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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汤文耀和汤俊明相继落网之后,莫平也不再嘴硬试图自己把所有的锅全背上了。
他终于坦白了刺杀钟允儿的经过。
清泉小筑和玉兰街12号的内外结构都是汤俊明透露给莫平的,包括小区哪里有监控摄像头,可视门铃的覆盖范围等等。
除此之外,汤俊明还清楚钟允儿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两人商量后觉得若想嫁祸给瞿从光,莫平最好还是不要进入屋里,以免留下毛发之类的物证——钟允儿每天傍晚都会在后院忙活一会儿,打理打理花草,拍拍vlog什么的,这时候便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5月6日,行凶当天,莫平按计划来到玉兰街12号的后院附近,等着钟允儿出现。
果然,傍晚六点二十五分左右,钟允儿穿着围裙来到后院,开始给花草浇水。
莫平隔着围墙叫住了钟允儿。
一开始,钟允儿对戴着口罩、行迹十分可疑的莫平很警惕,根本没有靠近到可以动手的距离。
莫平只得摘下口罩,露出真容,一脸恳切地问钟允儿记不记得自己。
钟允儿其实对那日看到的“保安”的长相没什么印象了。
看着女孩茫然又怀疑的表情,莫平转而轰出爆炸性的消息,告诉她自己是汤俊明的亲爹,这次来找是想和汤俊明父子相认的。
城府不深的钟允儿果然被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大消息砸懵了。
在莫平把手伸进外套前襟里,说“我这里还有俊明小时候的照片”时,女孩儿自然而然地靠到了围栏边上。
然而莫平掏出来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把刀。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莫平根本不需要瞄准,手一伸刀子一递就直直刺入了钟允儿的左胸。
钟允儿甚至连莫平手里的刀都没看清,就已经遇袭倒地了。
如果钟允儿不是个内脏完全转位患者,那一刀绝对能扎破她的心脏。
“……俊明他没有告诉我,那丫头的心脏在右边……”
当时,莫平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汤俊明得知这件事时的震惊表情并非是他的演技——从来都只把钟允儿当成爆金币的肥羊的小汤律师,根本没花心思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妻子。
直到汤俊明从医生那儿了解到“全内脏转位”这个词时,才恍然想起钟允儿以前好几次笑说自己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女孩”,而他却从来只认为这是姑娘在玩文艺瞎矫情,根本没问过她到底是什么原因。
而这个“失误”,成了令汤俊明坐立难安的梦魇。
要知道,莫平为了让钟允儿放下警惕,可是在她面前摘了口罩,还表明过身份的。
如果姑娘侥幸不死还醒了过来,那么一切都完蛋了。
偏偏钟允儿人在医院,二十四小时有人陪护,医院里还到处是监控,他什么都做不了,怎能不令他惊恐焦虑?
不过现在他倒也不用再为“怎么才能弄死钟允儿”这件事担惊受怕了。
因为等待着他的,是罪行暴露后的法律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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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星期一。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潜水员上午最后一次下水寻找瞿从光的遗骸,若是这一趟还没有收获,就会休息两小时,下午再继续。
江晓原早就站到腿都麻了,寻了块平整些的岩滩席地坐了,都有点儿失去信心了。
汤文耀交代,因为衣服鞋袜容易暴露死者身份,所以当年他吩咐李琴剥光了瞿从光的血衣,然后用客厅的尼龙纤维地毯卷了,外面捆上绳子,确保毯子不容易松开。
然后他趁夜将尸体搬进车里,一路飙车开到这片荒滩。
之所以选择此地,一是足够偏僻,二是汤文耀的老爸以前是捕鱼的船工,曾经跟他说过这一带的海水很深,风浪也急,不容易停船也没什么渔获,简直是抛尸的绝佳地点。
果然,如同汤文耀知道的那样,夜晚的岩滩一片漆黑,别说是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先将车停好,再把裹成卷的尸体拖下车。
汤文耀先往海里扔了一块石头试了试水深,听声音确定那片水域足够深了以后,就在“包裹卷”上绑上重物,推进了大海。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汤大律师都惴惴不安。
他每天盯着本地报纸和新闻,生怕瞿从光的尸体浮上来被人发现,或是捆扎绳脱落毯子松脱,让尸体被海浪冲到其他地方去了。
好在一直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见报,汤文耀才终于放心了。
可惜时隔多年,连汤文耀也只能指出一个大致的范围,并不能确切地告诉警方抛尸点在哪里。
再说了大海又不像静水湖,二十五年间,“证物”泡在盐水里,浪打砂蚀鱼虾啃咬,变成什么样都有可能,冲到多远都不稀奇,甚至可能深深地埋进了沙里,根本挖不出来。
看潜水员们忙活了一早上仍然一无所获,江晓原其实已做好了找不到瞿从光遗骨的心理准备了。
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小江同学循声望去,就见三百米外的海边已聚集了一群人,有消防员有警察,那架势,肯定发生了什么。
柳弈已经站了起来。
果然,有人朝他们这边招呼:“法医!法医过来看看!”
柳弈和江晓原一路小跑,挤进人堆里,便看到一张破破烂烂的湿毯子正平铺在岩滩上,虽然颜色已泡成了灰褐色,但怎么看都很像李琴发给他们的照片里的垫在瞿从光身下的那张灰色毯子。
“还有这个!”
一个蛙人掀掉潜水面罩,将一样东西递给柳弈,“在毯子附近发现的,被卡在岩石缝里了。”
旁观的江晓原倒抽了一口凉气。
即便只剩半截了,但自问专业水平尚算过得去的小江同学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块人类的下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