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1.face off-23

5月17日,星期二。

中午十二点零五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所坐的飞机没有误点,准时在机场落地。

他们这一趟千里迢迢跑去滇越,可说是跑得非常值得了。

徐明徐医生指认的照片中的男人,正是汤俊明的真正的生父莫平。

虽然因时间隔得实在太久,徐明不能百分百确定莫平就是那日他碰到的赵远航的“家属”,但他能肯定自己见过这个男人。

要知道徐明在小村庄里干了半辈子的村医,交际圈其实窄得可以,能让他觉得“眼熟”却又说不清来历的陌生人,实在算不上多。

二十五年前,赵远航为了给挚友的妹妹筹钱治病而卖掉了自己的一个肾脏,当时给他牵线搭桥的器官贩子就是莫平。

然而赵远航却在术后死于肺栓塞,莫平等人怕事情败露,于是将他的尸体就近抛进了孖海村的沼泽湖里。

在发生了这件事的大约一年之后,莫平在重操旧业的过程中被他诱拐来的“器官供体”给跑了,逃跑的“供体”向警方举报他非法监禁,莫平心中有鬼,不得不连夜潜逃。

逃跑后,莫平就让怀了他孩子的女友用“李琴”的身份在医院诞下了儿子,并让汤文耀将这个小孩当成亲生儿子一直养到了现在。

——那么,为什么汤文耀愿意替一个背过人命的器官贩子养儿子,还一养就是二十多年呢?

若说汤文耀只是做慈善的,那真是任谁都不会相信。

——这二人之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深层联系。

至于说被汤文耀指认为刺杀儿媳妇的“凶手”的瞿从光,至少在二十五年前,他们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正在寻找失踪的挚友赵远航,并且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瞿从光“恰巧”强暴了汤文耀当时的女友李琴,然后畏罪逃亡,再也没有出现过。

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莫平和瞿从光两人的下落了。

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莫平和瞿从光这两个“失踪人口”到底是死是活,想要查清当年真相,还有为什么钟允儿会遇袭,这两人都是关键中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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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戚山雨虽是刚下的飞机,不过两人一个下午得回专案组报道,一个则要带着在滇越无法检查的物证回法研所去,自然是没得休息的。

两人从机场直接打车回家,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一下就又要去上班了。

他们刚刚坐的那趟飞机提供的飞机餐实在有点难吃,柳弈努力塞了两口,到底还剩了一半。

因为从滇越直飞鑫海市的航班一天只有一趟,三人的机票买得晚,值机的时候早就没有连坐了,于是路上他们都是各坐各的。

柳弈没好好吃午饭的事,戚山雨当时没看到,下了飞机也没问什么,但他偏偏就像全瞧在眼里一样,到家以后把柳弈囫囵塞进浴室,自己则进了厨房,飞快地给柳弈做了个快手版的XO酱虾仁炒面,又煮了个紫菜蛋花汤。

两人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足够柳弈补上那顿没吃饱的飞机餐了。

餐桌旁,他们吃着迟到的午饭,还不忘抓紧时间讨论案情。

戚山雨给柳弈盛了一碗炒面,“我们队长觉得莫平没有死,甚至很可能就在汤文耀和汤俊明身边……其实我也有这么个感觉。”

“哦?”

柳弈往碗里夹了两筷子脆笋,拌了拌,笑问,“为什么呢?”

两人回程时坐的网约车,实在不方便在车里聊案情,柳弈知道戚山雨定是憋了一路,希望在回市局前跟他聊一聊自己的想法的。

戚山雨倒是很坦然:“只能说是直觉吧。”

莫平失踪了二十多年,要不是他们抽丝剥茧,仔细追查旧事,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旧案姑且不论,但就钟允儿遇袭案而言,警方还没有抓到汤家父子的把柄,也没有“莫平”此人掺和其中的蛛丝马迹。

但或许是一种警察的直觉,戚山雨就是觉得,莫平其人必定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既然要掺和到案件里,那么莫平必定不可以远在天涯海角——就如同沈遵沈大队长认为的那样,戚山雨也觉得,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莫平,一定就潜伏在附近。

“可是汤家父子很小心。”

柳弈用优雅的动作迅速地吃着这一顿迟来的午餐,“而且莫平既然敢出现,想必已经改头换面有了合法的新身份……”

他微微蹙起眉:“……确实挺难找的。”

戚山雨几筷子扒拉完一碗炒面,“可他总要跟汤家父子联络吧?”

只要莫平跟汤文耀和汤俊明联系,不管是电话、信息、邮件还是面谈,他们总能抓到对方的踪迹。

现在就是警察跟汤家父子比拼耐心,等着他们什么时候露出破绽了。

“对了,说到这个,我觉得你们可能真的需要抓紧时间了。”

柳弈忽然想起刚才在车上收到的信息了。

他蹙起眉,“今天汤俊明询问管床医生,钟允儿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们想把人接回家里照顾。”

戚山雨闻言,深深地蹙起了眉。

柳弈可是拍到过那本被汤俊明划了重点的《护理学》的。

如果钟允儿真被汤家父子带回了家,那么处于植物人状态的她简直是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自保之力,她的丈夫能利用她的病情,让她死得再自然不过——不管是打鼻饲时故意将流质呛进她的呼吸道,还是让她的气管切开伤口感染,又或者搞出个肺炎、褥疮甚至是深静脉血栓,都不是什么难事。

偏偏这样的“故意杀人”很难找到切实的证据,就算警方怀疑他们是有心为之,也无法做些什么。

戚山雨问柳弈:“医生那边怎么说?”

“医生说最好再观察几天。”

柳弈吃完了炒面,给自己盛了大半碗汤,“只是如果钟允儿的情况一直那样,没好转也没进展,伤口又愈合得差不多的话,市二那边也没理由不让家人把她带回家去,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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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过午饭,戚山雨先送柳弈回法研所,然后赶在下午两点前准时返回市局。

可惜专案组今天仍然没什么进展,不管是便装盯梢汤文耀和汤俊明的警官,还是监控二人通讯情况的技术组,都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这一蹲守就又是两天过去了。

5月19日,星期四。

专案组的气氛愈发凝重。

未免打草惊蛇,警方无法直接找汤家父子问话——万一现在让二人察觉到警察已经盯上他们了,那么想都不用想,还藏在暗处的莫平立刻就会像落入水中的雨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更无从追查了。

不仅不能找汤家父子问话,专案组与他们接触时还要表现出对“受害人家属”的同情与愧疚,刻意放低姿态装孙子,慰问、道歉、承诺一个也不能少,务必要让对方觉得警方都是一群傻×,现在压根儿没怀疑到他俩头上。

这种没法主动出击,只能被动等待的感觉实在很令人心焦又憋屈。

“别急,这时候就是要和他们比耐心。”

今天的会议上,沈遵给手下一众刑警鼓劲儿,“他们这么着急要弄死钟允儿,一定有原因,我们只要盯紧了,等着他们露出破绽就行!”

沈遵的自信是有理由的。

毕竟警方在一开始怀疑的就是汤家父子,只是二人当时表现得清清白白,又抓不到动机,警方才将调查的重心转移到那个莫须有的“瞿从光”身上而已。

但现在汤文耀和汤俊明俩人的嫌疑已经大到不容忽视的地步了,就说明了二人很可能有着不得不立刻动手弄死钟允儿的迫切动机。

如果他们的推测没有错,汤家父子应该在短时间内就会有所行动。

只是……

想到这里,沈遵的神色忽而又凝重了起来。

钟允儿从受伤到现在已快满半个月了。

即便是胸口挨了一刀的重伤,也差不多该愈合了。

至于说因缺血造成的颅脑损伤,就不是外科的专业领域了。

而汤家父子的态度很明确,只要医生说一句“可以出院”,他们就要立刻将钟允儿领回家“护理”去了。

沈遵担心,他们要是再逮不住汤家父子的罪证,钟允儿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捡回的小命可就危险了……

……

沈遵沈大队长琢磨着要不要跟医生们通个气,让对方找个什么理由,再拖延一下钟允儿的出院日期。

但转念一想,他又担心医生们的演技不过关,一个不小心让汤家一老一少两只狐狸看出端倪,那他们这段时间的努力保不准可就全要泡汤了……

就在沈遵天人交战,搁那儿愁得眉头能夹死苍蝇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会议室的房门。

进来的是一个剪了一头利落短发的女警官。

“头儿。”

女警官看向沈遵,言简意赅:“刚才建行来通知,汤俊明预约了明天的大额取款,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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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文耀的律所运营情况良好,汤家父子的经济状况也不紧张,汤俊明要拿出二十万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关键问题在于,他为什么忽然要提这二十万。

当然了,因为钟允儿在住院,光是药物和护理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汤文耀近期账户上的流水支出很大,经常动辄就几千上万,但细究流向,都是医院缴费、雇佣护工之类合法合规的项目。

不过现在的电子支付已经很普及了,人们使用现金的机会越来越少,汤俊明忽然要提二十万现金,实在很让人怀疑这笔钱到底是要干什么用的。

专案组的警官们效率很高,几个小时后,他们就从汤文耀律所的同事那儿打听到了。

汤俊明好似自己就没想瞒人,在打电话到建行预约前,他就跟学姐细问过是个怎么样的流程。

在对方问他干嘛一下子取那么多钱时,汤俊明还一脸疲惫地回答允儿快要出院了,在这之前可能得“打点”一下,等她出院以后还想去附近的寺庙里捐个长明灯做场水陆道场什么的,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多少得备点现金云云。

理由很充分,但警方现在正怀疑他和他老爹呢,怎么可能轻飘飘地被这么几句解释说服?

“盯紧他!”

沈遵沈大队长果断给出了指示:“还有,让银行那边把那批现金的冠字号登记好了,给我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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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0日,星期五。

傍晚六点二十五分。

“……那么,他取了钱,然后带回家去了?”

柳弈回到家,听戚山雨讲了今日的调查进展后,挑了挑眉:“他没干些什么吗?”

“嗯,确实如此。”

戚山雨回答,“汤俊明下午四点左右一个人开车去了预约好的建行支行,取了二十万现金,然后开车回家了,连医院都没去呢。”

汤俊明这段时间每日都到医院报道,做出一副爱妻如命的模样,只有他去取了现金的这天,是直接带着钱回家的。

戚山雨跟汤俊明打过照面,做不了近距离监视的任务,从滇越市回来以后,小戚警官反倒是组里难得比较闲的,闲得都能准时上下班了。

“哦对了,今天‘车展’那边把缝合线的分析结果给我了。”

柳弈口中的“车展”,是法研所十二楼的物证科。

物证科包括痕检中心和检验中心以及其他几个相关的小组别,还有一个与德意志生物技术公司合作的大型免疫组化实验室。

物证科有好几台高精尖仪器,有些甚至价值直逼八位数,放眼全国都是少见的高端配置,当真一点都不比宝马奔驰法拉利等跑车来得便宜,于是被冠以“车展”的别称。

物证科的头儿名叫袁岚,从前总是看处处都比他强那么一点儿的柳弈不顺眼。

柳弈也不是那种别人给他脸色他还不还击的老好人,于是二人总是互别苗头,开会时经常对拍桌子拍得砰砰直响,搞得整个法研所都知道本所两大科室的主任关系不佳。

不过人的缘分总是很神奇的。

机缘巧合之下,柳弈和袁岚渐渐熟络了起来,虽然现在见面了还会斗几句嘴,但实际上已是处得还挺不错的损友关系了。

前几天尸检的时候,柳弈从赵远航的遗体里取出了十多个没有吸收的缝线线结,滇越市的法医说在他们那儿做不了材质分析,要做得送到省会的外包实验室去,费时费力,没半个月绝壁出不了结果。

于是柳弈干脆把样本带回来,交给了“车展”的头儿袁岚。

袁岚接了柳弈的委托,当然不会耽搁,今天就把结果交给柳弈了。

“哦?”

戚山雨很好奇:“怎么样?”

“缝线是聚二恶烷酮的。”

柳弈简单地解释道:“正常情况下,聚二恶烷酮的吸收时间大约半年到一年左右,属于时间比较长的,一般用在缝合血管、腹壁,还有一些骨科手术上。”

他顿了顿:“显微镜下缝线的结构很完整,表面可见细胞吸附,不过还没开始溶解……袁岚说,约莫在人体内呆了一周到半个月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的推测没错,赵远航摘肾不久就死了。”

柳弈补充道:“死于深静脉血栓引起的肺栓塞。”

既然赵远航的死因已然十分明确,那么现在就差揪出害死他的莫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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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0日,星期六。

早上八点四十分。

本来今天戚山雨是可以在家休息的,但一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戚山雨就匆匆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去了。

柳弈今天陪戚山雨早起,两人结伴出门晨跑了一小时,刚回家准备正经吃一顿早餐,就见戚山雨一副又要出门的样子,“是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嗯。”

戚山雨一边换鞋一边回答:“汤俊明回他爸的律所去了。”

“哦?”

柳弈也好奇了:“他不是在演他二十四孝好老公的人设么?怎么大周末的不去医院陪老婆,反而要回律所?”

“柳哥你说得对。”

戚山雨笑了,“所以我们也很好奇。”

正是因为好奇,才要去盯着。

不仅要盯着,还要盯紧了。

……

九点二十分,戚山雨在汤文耀律所大楼旁边的一间公寓里与蹲点的同事们碰了头。

汤文耀的律师事务所位置很好,在鑫海市新城区的一个核心商圈的一幢高档写字楼里,租了整整半层楼。

戚山雨先前去拜访过。

里面的装修简洁优雅,一看就是花了大力气请专业人士给设计过的,客户进去,光看这环境就会下意识留下“这家律所很专业很靠谱”的印象。

现在警察要暗中监视汤家父子的行动,律师事务所当然是不能放过的。

于是他们找了两栋可以清楚看到写字楼正门和侧门的酒店式公寓,各租了一个房间,每日从窗户处就可以盯梢到律所众人出入写字楼的情况,用望远镜还能从走廊的窗户里看到什么人去拜访过律所。

“小戚。”

林郁清比戚山雨早到一步,这会儿正扒拉着望远镜盯梢律所走廊的情况,看到搭档来了,朝他招招手。

戚山雨走到林郁清旁边,问:“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

林郁清答:“汤文耀一个小时前回了律所,然后就再没出来过。”

他低声嘟哝:“难道真的是在加班?”

“如果只是加班倒也罢了。”

旁边一个中年警官端着杯咖啡过来了,“我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对劲。”

戚山雨和林郁清转头,一起看着他。

这位警官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实际上是位相当有经验的刑警,尤其擅长便衣侦查。

这段时间他一直负责事务所这边的盯梢工作,对汤家父子的观察自然比初次来这里的戚、林二人更深入,若是他说“不对劲”,那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令他感到怀疑的地方了。

林郁清连忙问他:“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中年警官回答:“他今天上班背了个双肩包。”

他说着,朝电脑一指:“喏,你们自己看录像吧。”

戚山雨和林郁清凑到电脑前,调出了一小时前的监控记录。

摄像头清楚地拍到了汤俊明从停车场出来,自正门走进写字楼的样子。

画面中的汤俊明侧身背对镜头,背后搭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两条背带都挂在他的右肩上,身体微微左斜,刷卡从员工通道进了大门。

中年警官在一旁提点道:“他平常可不背双肩包。”

确实,汤俊明除了在医院扮演情深好男人的时候会显得落拓又邋遢之外,平常可是很注重外表的。他上班时总是正装配公文包,一副风度翩翩的专业律师模样。

不过虽然小汤律师的包跟平常不一样了,但这不能证明他做过什么,也不能强迫他开包检查里面的内容。

戚山雨他们只能等着,看有没有人会在休息日特地去拜访汤俊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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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遗憾,他们三人等了又等,一直盯梢到中午也没等到进展。

中午十二点半,汤俊明背着他的双肩包离开律所,穿过走廊,进入电梯,几分钟后,就从正门出来了。

“嗨,人要走了!”

中年警官看着监视器,汤俊明的右侧肩膀上挂着那只双肩包,包里不知放了何物,外观很是鼓胀,跟他进门时没有区别。

警官无奈,只能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又是白忙活,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啊!”

林郁清倒是还没想放弃。

他转头去问戚山雨:“要不然,我们跟上他的车看看?”

但戚山雨却既没回答,也没动弹。

他一直举着望远镜,盯着汤俊明的一举一动,直到汤俊明走进停车场,片刻后,又把自己的车开出来为止。

林郁清见戚山雨放下望远镜,又试探着问了一遍:“小戚?”

“我们等在这里。”

戚山雨却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林郁清:“啊?”

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疑惑的上扬音。

连中年警官都惊讶地转头过来,表情也甚是不解。

戚山雨的回答却不容置疑。

“对,我们再等等。”

他顿了顿,语出惊人:

“或许……我们等的人,就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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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四十分,实习生贺雁荷给男朋友发了一条“我终于能走了!”的微信,狠狠地按下了Excel表格的保存键,然后关软件,发邮件,关电脑,一气呵成。

贺雁荷是光耀律所今年新招的实习生,才刚进律所工作没两个月,正是该努力表现,力争转正的时候。

但说实话,贺雁荷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间律所。

虽然老板汤文耀汤律师在业界名声甚佳,但贺雁荷总觉得他实际上是个挺可怕的人,有时候看人的眼神阴恻恻的,对他们这些实习生表面礼貌,实际上根本就只当成是用完就丢的消耗品,并没有真正的尊重,更别说老是动不动一个电话就得加班,连节假日都要随传随到了。

贺雁荷就是昨晚接到老板的电话,通知她今天要回律所帮忙做一份急用的Excel表格,对方甚至连问都没问她方不方便,直接就让她“务必准时”了。

“烦死了,汤扒皮!”

仗着这会儿整个律所就她一个,贺雁荷大声地抱怨道。

她站起身,本想收拾手袋准备走人,谁知刚一转头,就看到门口那辆手推车了。

“我艹!!”

贺雁荷简直要疯了。

她忙着整理表格,差点都忘了汤俊明交代过她,等会儿走人之前一定要记得把垃圾扔了!

本来他们这些实习生的工作不应该包括搞卫生丢垃圾的,平日写字楼也有保洁阿姨,他们只需要将垃圾送到每层楼的垃圾间里,自会有人定时定点清理干净。

然而保洁星期六日不上班,垃圾间也是锁了门的。

所以周末加班的时候,如果弄出什么垃圾,比如吃剩的餐盒或是喝完的饮料什么的,就需要他们本人带下楼去,丢到大楼后面的垃圾站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那多到要用小车推下去的垃圾,全都不是她的!

今早贺雁荷回来加班的时候,老板的宝贝儿子不知道怎么的也回律所了,把自己关到他爸的小办公室里,一直忙活到中午才出来。

和对汤文耀的坏印象不同,贺雁荷对汤俊明没意见,还因为钟允儿遇袭重伤的事对他有几分同情。

但同情归同情,谁也不愿意在假期里回来加班不说,还得替别人丢垃圾的!

事实上,汤俊明不知从哪儿整理出几袋子垃圾,全堆到小推车上,然后吩咐贺雁荷今天务必要拿到楼下垃圾站丢掉的时候,姑娘是很懵逼的。

汤俊明的态度极好,说自己急着赶去医院,已经要来不及了,所以想麻烦贺小姐帮个忙。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虽然客气,却由头到尾都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那一刻,贺雁荷打心底里觉得小汤律师真不愧是汤扒皮的亲儿子,支使人干活的派头简直就是复制黏贴的。

贺雁荷不情不愿地挪到小推车前,打量着车上的三大袋子垃圾。

垃圾都是用黑色的厚塑料袋包起来的,每一袋的份量都很可观。

贺雁荷拎起一袋试了试,立刻就被那沉重的手感吓了一跳。

“里面是塞了板砖吗!”

贺雁荷一边吐槽一边扒拉着袋边往提手的缝隙里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块长满黑斑的香蕉皮和半干不湿的茶叶梗,看上去恶心极了。

“呕……!”

姑娘一阵反胃,将袋子丢回到手推车上。

原本她想干脆拎着三个袋子下楼直接扔了,这样她就不用再折返一趟,把小车拿上来。

可惜现在看来,这些垃圾干湿混杂,相当有重量,要是不用推车,她要拿着如此重的三个袋子走那么远的路实在有点遭罪。

思来想去,贺雁荷只得又给男朋友回了条“还要帮忙倒垃圾,晚十分钟才过去”的微信,然后不情不愿地推着小车,轱辘轱辘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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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0日,星期六。

下午四点零五分。

在用望远镜看到贺雁荷推着小车下楼时,戚山雨就意识到他们苦苦守候的“转机”终于要来了,立刻拽着林郁清下楼,远远地缀在姑娘身后,紧盯她的行动。

他们看到贺雁荷满脸写着不高兴,噘着嘴将小车一路推到写字楼后面的垃圾站,也不管分类不分类的,将三袋垃圾全塞进“其他垃圾”的入口之后,转身又推着空车回去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没有急着过去检查那几袋子垃圾的内容,而是躲在隐秘处,耐心地等着。

果然,十分钟后,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鬼鬼祟祟地从拐角处探出身来,警惕地左右四顾,确认周遭无人之后,才疾步走到垃圾站前,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铁皮小门,钻了进去。

林郁清有点等不住了,起身就想追过去,被戚山雨一把抓住胳膊,“等等!”

“可是——”

小林警官都急得要跳脚了,“那个人,他——!”

“你在路口守着,我从后面绕过去!”

戚山雨语速快而清晰:“记住,等他拿了东西出来再抓人!”

林郁清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差点儿又冲动了,连忙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知道了。

戚山雨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随即转身,身影迅速绕过建筑物,消失在了林郁清的视线范围内。

小林警官守在能看到垃圾站的路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时候他就只恨自己还不够成熟,面对这般即将抓捕嫌犯的关键时刻,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紧张得指尖都微微有些发麻。

就在这时,那身穿制服的男人从垃圾站里出来了。

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帆布袋,体积看着就很有分量,明显塞了不少东西。

——机会!

林郁清咬住牙关,从藏身处跳了出来,挡在了男人面前。

“警察!”

他大声喊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听林郁清的话,男人顷刻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然而戚山雨早就挡在了他逃跑的必经之路上。

那男人顿时就慌了,慌乱间,他忽然大喝一声,转身朝看起来要弱鸡许多的林郁清扑了过去。

戚山雨当然不会给他冲撞林郁清的机会。

他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从身后踹在了男人的后膝窝处。

男人惨叫一声,大字型扑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马趴——饶是如此,他还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帆布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也不肯松开。

在男人试图翻身爬起来之前,戚山雨挟住他一条胳膊,利落地一翻一扭,别到后腰处。

“莫平,你被捕了!”

下一秒,手铐一开一合,咔嚓一下扣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潜逃二十四年的莫平,终于归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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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市局专案组忙得人仰马翻,所有人连轴转,连带着法研所的法医们也不得清闲。

法研所加班加点复核了多份DNA样本数据,得出了几个非常重要的证据。

其一,被戚山雨和林郁清当场逮捕的男人就是多年前跑路的莫平。

其二,汤俊明的生父并非汤文耀,而是这个本应叫莫平的男人。

其三,汤俊明与李琴并无血缘关系,他的亲妈是远在滇越的吴小雨。

如此一来,莫平与汤家父子的关系就无从抵赖,已然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5月23日,星期一,下午两点半。

柳弈来到市局,准时参加会议。

与上次的远程视频会议相比,柳弈觉得沈遵沈大队长这次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莫平已经承认是他刺伤钟允儿的了。”

二十四年前,莫平发现被自己圈养起来的“器官供体”跑了一个,深知大事不妙,立刻连夜跑路,为防他那非法买卖被揭发,甚至不敢重新用回自己的真名实姓,只能求助他在“做生意”时认识的朋友,换了个新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当年的户籍制度有许多空子可钻,且生物识别也不完善,再加上边境小地方管理混乱,莫平只花了一点儿“小钱”就轻而易举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莫平换了新身份之后,还惦记着自己的儿子汤俊明,一直在汤家父子的周围活动,多年来,三人其实仍保持着尚算紧密的联系,而汤俊明也清楚地知道,莫平才是他的亲爹。

连莫平现在这份写字楼保安队长的工作,也是汤文耀托人帮他做担保才得到的。

“莫平他炒币亏了很大一笔钱,背了几百万的网贷和高利贷。”

沈遵说道:

“汤俊明取的二十万,就是给他付利息的。”

根据莫平的自白,汤俊明心疼他爹被追债的逼得走投无路,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决定先给他二十万,好让他先把利息对付过去。

明明有快捷方便的转账不用,汤俊明非要提了现金,把钱混进垃圾里,再支使事务所的实习生丢掉,最后才让莫平去翻垃圾箱把钱捡回来,当然是因为他担心转账记录会曝光二人的关系。

反正莫平是汤家父子上班的律所的大楼保安,出入大楼理所当然,而且肯定知道哪里是监控死角,哪里的摄像头不好使了,即便当真不幸被拍,也能自个儿把录像给删了。

他想找汤家父子说话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既不会引人怀疑,也不会留下通讯痕迹,对警方来说简直就是灯下黑——抓到莫平后,连沈遵都忍不住感叹,汤文耀真忒么是只老狐狸,这一招棋实在是有够狡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