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上午的联谊活动给戚山雨的精神创伤确实有点大的缘故, 他今天做的晚饭明显有点儿敷衍。
他将腊肉腊肠腊鸭切成小块,和淘好的香米一块儿放进电饭锅, 煮成了个简易版的煲仔饭。
然后戚山雨炒了些葱油, 等饭熟了以后,用大碗盛出来,盖上烫好的小白菜, 葱油浇上去,拌一拌,再配个蛤蛎冬瓜汤,就算凑合一顿了。
林郁清中午在自助餐会上根本没吃饱,等到晚饭时间, 已经饿得胃中鼓鸣,觉得自己能吃下一整头牛。
他一边抱怨戚山雨请客的诚意不够, 就用这么简单的一顿来忽悠他, 一边用加了海米和火腿丝的葱油拌了冒尖儿的两大碗米饭,直吃得肚皮滚圆,还依然锲而不舍,硬是捞光了汤碗里所有的蛤蛎。
吃饱喝足之后, 几人回到客厅,听柳弈讲他今天去脑科医院探访嬴兰的所见所闻。
当柳弈说起自己今天在嬴兰的病房里遇到了嬴川的妻子白洮的时候, 戚山雨和林郁清都双双皱起了眉。
“这个, 柳哥啊……”
林郁清听完柳弈的叙述之后,有些犹豫地说道:“既然现在那位白女士已经碰到你了,那是不是就表示, 嬴川也会知道我们在查他啦?”
“嗯,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柳弈回答得十分破罐破摔:
“不过,既然我那么点背,连去探个病都被白女士撞个正着了,那也没啥可说的。”
他耸了耸肩,“现在,也只能寄望于,她跟嬴川不是一条心的。”
“我觉得,这可能性不太大。”
戚山雨摇了摇头,以他身为刑警的经验,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判,“在绝大部分的案件里面,嫌疑人的妻子、父母、子女等直属血亲,都会扮演帮嫌疑人打掩饰的角色。”
所以,他们在侦查凶案的时候,才会对嫌疑人的亲戚给出的证词持保留态度,不会轻易地完全采信。
“唉,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柳弈仰面往沙发上一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试试查一查嬴川他妈妈的失踪案了。”
“可是,柳哥啊……”
林郁清说道:“嬴川他妈都已经是失踪了二十二年的人了,我们要从何找起?”
他看向柳弈,继续说道:“而且,我们也不能真带着铲子到嬴川老家的房子去,直接挖他家那棵树的树根啊……”
“对,我们确实不能。”
柳弈从沙发上坐起来,顺手揉了揉林郁清的头发,“别急,如果禹雅惠的事情那么容易就能解决,就不会拖到今天还让嬴川逍遥法外了,我们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目光一转。
“对了,有一件事,我觉得有点儿在意。”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往书房走去,“我上网查些东西。”
戚山雨和林郁清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跟在了柳弈身后,也一起进了书房。
柳弈打开电脑,熟练地搭了个梯子,开始在谷歌上搜索他想要找的关键词。
戚山雨和林郁清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好像左右护法一般,默默地看着柳弈翻着网页,并对此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他们两人的英语阅读水平,和邓迪大学双博士学位毕业的柳弈比起来,有堪称鸿沟的差距。
于是他们只能看出柳弈在谷歌上搜的是一种名叫“memorial diamonds”的钻石,然后看着他爆手速连开了好几个米帝的珠宝公司主页链接,在相关分类里寻找有关戒指的选项。
“找到了!”
柳弈忽然停下下滑鼠标的手指,点击放大一张图片,然后对着图中的戒指说道,“就是这个,白洮戴在手上的戒指。”
站在他身侧的两人双双探头,凑近电脑屏幕,研究了起来。
图上的戒指是一大一小的同款男女对戒,两只戒指上都镶嵌着一枚钻石,女款镶的大一些,男款的则略小,但两者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戒托皆是一个花式变体的“D”字型。
“男戒虽然有点儿不一样,但我很确定,女戒的款式确实跟白洮戴在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柳弈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是不知道,上面镶的,又是谁的……”
“柳哥,你说什么?”
因为柳弈的声音压得有些低,林郁清听不清最后的那两个字,于是他十分疑惑地看向对方,“谁的什么?”
“咦?”
柳弈扭头,反问道:“你不知道这个吗?”
“纪念钻石戒指?”
林郁清看着网页的英文大标题,直接翻译了出来,“这难道不是什么纪念日之类的戒指吗?”
“当然不是。”
柳弈抬头,盯着小林警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谓的‘memorial diamonds’,其实是指‘ashes to diamonds’,也就是将骨灰变成钻石。”
“骨、骨、骨灰?”
林郁清睁大眼睛,都吓得有些结巴了。
“你、你的意思是说,白洮手上戴着的戒指上的钻石,是用骨灰做的?”
一旁的戚山雨听到这个答案,也很是诧异。
人体的骨灰中含有大量的碳元素。
而用骨灰制作钻石的工艺,就是先将碳从骨灰中提取出来,然后将其加热到大约3000℃,使之变成石墨,再将石墨置入一个压力容器中,存放约两周甚至更久,这些石墨就能够在高温和高压的作用下,形成一颗人造钻石了。
做好的人造钻石,再经过工匠精心雕琢打磨,就可以镶嵌在各种首饰上,做成饰品,供人佩戴。
通常制造一颗重约一克拉的骨灰钻石,大约需要100到200克左右的骨灰,而且未免制作培育钻石的过程中出现意外,实验室通常会要求客户提供两份各约两百到三百克的骨灰样本。
在以前,这项工艺还不算成熟的时候,骨灰钻石多是橙黄色或者淡黄色的,这是因为从骨灰中提取的碳不够纯粹,混杂了一些氮元素的缘故。
后来随着该项技术的不断升级,出现了多彩钻石和纯白色钻石,而且制作钻石所需的骨灰量越来越少,做出来的成品的纯度和透明度也越来越高。
不过由于殡葬风俗的问题,这种骨灰钻石在国内的接受程度非常非常之低,柳弈搜了一下,暂时没有找到国内有哪个厂家开展这一项业务的。
反倒是国外有不少公司能接跨国单子,有的还是和著名的珠宝品牌合作,让客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订制包括戒指、项链、手镯、耳环等一切你能想象的装饰品款式。
这次柳弈找到的,就是这样一家珠宝公司。
它可以提供从首饰式样订制,到骨灰钻石制作的全套流水线服务,当然,价格也昂贵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
柳弈估摸着,就白洮手上戴的那枚骨灰做成的戒指的花销,完全足够嬴川买上三五颗同样尺寸的真钻石了。
“嘶!”
听完解释之后,林郁清倒抽了一口凉气,打了个哆嗦。
“把死人的骨灰做成钻石,日日夜夜戴在手上,难道不会觉得渗得慌吗?”
在丧葬观念上,小林警官还是维持着比较传统的华国人观念,觉得人死了以后,就应该让他们好好安息。
像这样把死者的遗物每天佩在身上,他总觉得哪里都很奇怪。
“现在的问题,是白女士那颗钻石的骨灰,是属于谁的?”
柳弈朝电脑上的照片努了努嘴,“还有一点……”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道:“白洮她……知道自己戴着的戒指,是什么来头吗?”
第二天,嬴川的妻子白洮,在自己的工作邮箱里,看到了一封新邮件。
她看了看发信地址,发现邮件来自于一个国外邮箱,标题叫《LOVE & SUSTAINABILITY》,看上去就跟什么不靠谱的杂牌美容护肤品的小广告似的。
白洮原本是打算直接删掉邮件的,但就好似鬼使神差一般,她鼠标一敲,点开了邮件……
……
几分钟之后,白洮的脸色开始发白,然后由白转青。
最后,她捂住自己的嘴巴,“腾”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手套了件外套,抓起包包,就匆匆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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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2日,星期一。
这一天,柳弈早上在外面开了个会,下午回到法研所的时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到等了他足足四个小时的白洮。
白女士依然化着得体的淡妆,穿着一套上白下黑的西装套裙,很有女强人的范儿。
只是和上次见面相比,她的脸色是底妆也遮不住的苍白,唇线紧紧抿起,眉心微颦,一看就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一看到柳弈回来,白洮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开门见山地说道:“柳法医,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柳弈回给白洮一个微笑,示意她不要着急,慢慢地说。
简单地寒暄过后,他招呼白女士坐下,又给她续了一杯热茶,“有什么事?你请说吧。”
“这两样东西,我想请你找人帮我鉴定一下。”
白洮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两只小塑料密封袋,跟柳弈他们平常在工作时取材用的物证袋很像。
柳弈看到,其中一只袋子里装着白洮自己的那枚婚戒,而另一只袋子里,则是一小搓细细的粉末。
他心中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不过在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