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 也就是发现杜山尸体后的第七日,柳弈一早就带着自家爱徒江晓原, 以及法研所里的其他两名法医, 驱车来到了北城郊的别墅小区,径直开到其中一栋别墅门前。
那是一栋淡青色墙面,红色屋顶的欧式三层小洋房, 也不知设计师是怎么想的,将二、三楼所有窗户都设计成了圆拱状,还选了淡绿色的磨砂玻璃,看上去十分不伦不类,品味堪忧。
而这栋实在算不得好看的别墅, 正是“禄鼎盛”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板史昌翰和老板娘聂心雨目前所住的家,也是嫌疑人X杜山生前最可能曾经去过的地方。
昨日戚山雨他们在史昌翰企图杀害他的情妇蔡玲玲的时候, 将他逮了个现行, 直接拘回了市局里。
经过连夜审讯,史昌翰承认了自己和蔡玲玲之间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然后分辩说自己是因为对方用肚子里的小孩要挟他和妻子离婚,实在逼得太紧, 自己一时冲动,才想要勒住她的脖子吓唬她一下, 根本没有杀人的意思。
等到警方拿出杜山的照片的时候, 史昌翰则梗着脖子,坚持说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对警方的所有质询, 一概否定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华国的刑事案审理,一向都十分讲究“人证物证俱全”。
即便专案组可以通过手头上现有的线索,揪出史昌翰侵吞配偶财产等种种不法行径,但对于他身上的两条人命,连同昨晚差点儿就被勒死的蔡玲玲所受到的侵害,只要史昌翰的心理素质足够强悍,咬死否认三连,怎么也不肯松口的话,那就很难将罪名切切实实地钉在他身上了。
这时候,警方最需要的,就是能证明杜山的死跟他脱不开关系的有力物证,所以他们带着搜查证,准备从史昌翰所住的家入手,搜寻线索。
柳弈穿过门口的警戒隔离带,进入别墅大门,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门边上的戚山雨。
他家恋人用半跪半蹲的姿势,躬着身,头凑在门框上,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什么东西。
而戚山雨的新搭档林郁清则跟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后头团团乱转,似乎有心很想帮忙,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干些什么。
“哎,小戚警官,你看什么呢?”
柳弈几步走上前,伸手搭到戚山雨的肩膀上,同时小尾指很不规矩的伸进他的领口里,用指尖刚刚冒头的一点点指甲,轻轻地在对方的后颈皮肤上掐了个月牙状的凹痕。
戚山雨被自家坏心眼的恋人这暧昧的小动作撩得一个激灵,回过头来,用眼尾夹了他一下,意思是让他悠着点儿别乱来。
“柳主任。”
他正正经经地点了点头,“你来得正好,请看看这个。”
说着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方便柳弈凑近看。
柳弈顺势猫了下来。
他注意到,自家小戚警官看上去很累,双眼眼底都泛着血丝,显然昨天又熬夜了。
昨晚戚山雨和其他几人一起跟踪史昌翰,将那个企图杀死自己情妇的冷血男逮了个现行,然后就直接将人拘回去了,连夜进行审问。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他晚上没能回家,也理所当然的几乎通宵未眠,即便再如何年轻体健,此时也难免显现出疲乏的样子来。
看到恋人的模样,柳弈自然觉得有些心疼,若不是现场还有其他人在,他真恨不得现在就伸手圈住戚山雨的脖子,在他泛红的两只眼睛上各啾一口,然后把人打发到车上去好好眯一会儿——要找物证什么的,交给他来干不就行了嘛!
只可惜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你发现了什么?”
柳弈顺着戚山雨的指点,凑近了门框。
他看到,门框与墙面的交界处,有一道白色的刮擦痕迹。
这道刮擦痕平行于墙面,离地大约三公分,长度差不多有四公分,宽却只有两毫米,痕迹很浅,看上去也很新,应该是某种硬物在上面拖拽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
“你怀疑,这痕迹跟杜山有关?”
柳弈有些疑惑地侧头看向他家小戚警官。
无怪乎他感到不解。
因为这道痕迹实在很浅,也没有什么特征性,任何东西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在墙上蹭出类似的刮痕,如果不是戚山雨特地指出来的话,其实有极大的机会会被调查人员彻底忽略过去。
“我也不确定。”
戚山雨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比划了个仰躺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表,“不过,如果有人从门口被人拖出去,他的手表在这儿擦过的话……”
说着,他伸出手,将自己的手背贴到地面上,然后用手表对了对位置,“你看,表盘的高度正好就是在这里,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
柳弈记得他在检查杜山的尸体时,虽然没在他的身上发现手表,但在死者的左手腕上,确实留有长期戴表留下的皮肤色差。
如果戚山雨的推论不错的话,墙脚的这一条浅浅的痕迹,确实有可能是杜山的手表蹭出来的。
“不过,如果只有这点证据,根本不够啊。”
柳弈看向戚山雨,眼神里笑意盈盈。
他们家这位警官同志,论年纪和资历,还只能算是“初出茅庐”,但实际上,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褪去了青涩,变得愈加成熟、沉稳、细心而且能干了。
两人刚刚认识那会儿,还是柳弈这个“专家”作为主导者,引着他发现和分析线索,但仅仅只过去一年,戚山雨就已经成长为一个经验老到的优秀刑警,反过来提醒他去注意一些琐碎而且毫不起眼的细节了。
“嗯,我知道。”
听了柳弈的话,戚山雨倒是半点不觉灰心,只是点了点头,“我们再找找。”
史昌翰是个非常狡猾而精明的生意人。
他的狡猾和精明不仅只反映在花了两年半的时间,和小情儿合谋,一点一点将原配妻子的钱挖到自己的口袋里,而且还表现在他反侦查意识很强,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逃避侦查上。
史昌翰已经将他的白色莲花轿车送去洗过,而且还连内部的座椅皮套以及地毯都全部换成新的,即使柳弈如何能干,在对着一套全新的皮椅地毯的时候,还是没法找到半点线索。
于是柳弈带着几个法医,用发光氨在整栋别墅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喷了一轮,但关了灯一看,他们家的地板干干净净,没有显现出任何可疑的血液遗留痕迹。
不过,史昌翰的妻子养了一只名叫“大白”的纯白色波斯猫,柳弈在猫身上取了一撮毛,回去对比过后,发现大白的毛发和当日在杜山尸体上发现的毛发完全一致。
但猫毛只能证明杜山曾经来过史昌翰的这一栋别墅中,若说要作为命案的证据,说服力却仍然显得不太足够。
最后,柳弈等人将客厅里上百公斤重的红木沙发给整张翻了过来,终于在椅子背面的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几点喷溅式的干涸血迹。
很快这些血迹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证明它们确实是属于死者杜山的,这才铁证如山,终于让史昌翰百口莫辩,只能坦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禄鼎盛”进出口贸易公司,原本是聂心雨的父亲留给自己的女儿的,虽然史昌翰在公司里挂了个“总经理”的名头,但公司的资产所有权,全都在聂心雨一个人的名下。
史昌翰是典型的凤凰男出身,家里是农村的,靠着年轻时的一张好皮相和好学历,娶了个有钱老婆,一飞冲天,整整少奋斗了大半辈子,但他本人的性格,却跟“老实本分”没有一毛钱关系,是个贪得无厌而且心狠手辣的人。
他从婚后就在计划着应该如何将他老婆的钱挖到自己名下,然后踹掉相貌无盐还中年发胖的糟糠妻。
不过这个计划并不容易,他一忍十多年,直到史昌翰勾搭上年轻貌美的小秘书之后,才终于得以和蔡玲玲合谋,用“老鼠仓”的方法,将“禄鼎盛”的资产一点一点往自己的钱包里搬。
然而,就在史昌翰自认为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的时候,他的小情人蔡玲玲,却不甘心仅仅只做那只见不得光的“耗子”,而想要获得名分,又或者得到更多的好处了。
其实蔡玲玲并没有怀孕,她只是想用这个理由,逼得金主做出选择,要么离婚以后娶了她,要么就给她一大笔钱,足够她逍遥快活一辈子。
但这两个选择,史昌翰都不想选。
虽然他的岳父年事已高,现在也已经移民到国外去了,但那老人在本城却还有点儿影响力,而且在他去世之前,他的几个子女依然被亲缘关系拧在一根绳上。
史昌翰觉得,如果他敢在这骨节眼上踹掉原配发妻,他老丈人和女方的舅姨连襟,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足以磋磨得他脱下几层皮来。
更何况,史昌翰还没从他老婆那儿挖够本儿,就这样断了他最便捷的财路,试问他又如何能甘心?
这婚是不能离的,至少现在肯定不能。
但要让他分出三千万给他的小情儿,又简直跟割下他一块肉一样,根本无法接受。
既然两条路都走不通,蔡玲玲又铁了心要跟他撕出个三五七道来,于是史昌翰只能选择第三条路——让这个手握他把柄的女人,从此在世界上彻底消失。
史昌翰想到了买凶杀人。
为了让自己不引起警方的注意,他特地辗转了好几层关系,挑了个跟他毫无联系,甚至以前从来没有碰过面的装修工人,也就是在警方那儿代号为嫌疑人的X杜山,给了他三十万现金,让他杀掉住在泰丰雅苑B栋2806室的蔡玲玲,并且将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杀人。
史昌翰承诺杜山,等事成之后,再给他三十万的尾款,而且还会送他离开华国,偷渡到某南亚小岛国去。
只是很可惜,他选的所谓“杀手”杜山,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杜山虽然去泰丰雅苑踩了点,也买好了作案工具,但却在最后关头,走错了楼,错杀了D栋2806室的无辜女孩古丽雯。
可以想象,当杜山自以为成功杀死目标,逃出泰丰雅苑,然后向雇主报告自己已经得手,却被史昌翰震怒地告知,蔡玲玲还活着时,两人都是何等地惊慌和失措。
杜山连夜赶去史昌翰的家,找到了史昌翰,不由分说让他给自己说好的三十万尾款,而且立刻把自己送出国去。
根据史昌翰本人的供述,当时两人一言不合发生了争执,他一气之下,趁着杜山转身的当口,用桌上的烟灰缸猛力连续敲打对方的头部,把人打倒在地上。
那时候,他看到杜山一动不动倒在地上,以为对方已经死了,就搜出他身上的手机,再将人拖进自己车里。
在史昌翰将尸体拖出门的时候,杜山的手表勾住了他的地毯,他担心地毯上的纤维会向警方暴露自己的存在,还特地摘掉了他的手表。
然后,史昌翰将车开到了开发区人迹罕至的海边,再把杜山的“尸体”扔进了海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回家清理了自己的客厅,擦掉肉眼可见的血迹以后,再用某种强力消毒水和双氧水多次反复擦洗所有可能沾到血迹的地方——因为他听说,这样做就能破坏掉现场残留的血痕,避免法医用荧光剂检查出来。
然后,他又将自己当晚载过“尸体”的车子送洗,又换掉了车里的椅套、坐垫和地毯等一切有可能沾上血迹的配件,他觉得,只要这样做,就能彻底抹杀证据,逃避警方的侦察。
只可惜,百密终有一疏,史昌翰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只过去了一个星期,他就落网了。
至此,案子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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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8月24日。
今天,是泰丰雅苑D栋2806室的女受害人古丽雯的遗体告别式。
这一日,柳弈跟戚山雨也一起去了。
经过遗容师的一番努力,躺在棺木里的女孩儿,面容清秀、表情平静,穿了一身纯白色的立领寿衣,柔软的布料掩盖住她的满身伤痕,让人无法从她安详得仿若熟睡的脸上,看出这个可怜的姑娘生前曾经遭受过多大的苦难。
柳弈和戚山雨站在人群的后面,随着哀乐低头致哀,然后手持白菊,跟随着人流绕棺一周,将手里的花轻轻放到女孩儿的棺盖上面。
他们注意到,古丽雯的室友关婉怡,此时正站在亲戚的那一队里。
此时,她正搀扶着古丽雯那位哭得快要厥过去的老母亲,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泪珠,但依然十分得体地朝着参加告别式的人一个一个的鞠躬致意。
当戚山雨在关婉怡面前经过的时候,女孩儿显然认出了这位帅气的警官,泪水涟涟的脸上,勾起一丝很淡,却非常真诚的笑容,然后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逝者已矣,而生者的生活,却还要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这个案件搞定了,下一更开新副本!
昨天的更新少贴了一开头很短的一小节,有点影响前后文的衔接和流畅度了,现在已经补上,实在对不起!(土下座)
然后这个案子的灵感,来源于学生时代看TVB深夜怪谈节目的时候的一个有关于“巧合”的案例。
大意是一个男人想杀掉他老婆的外遇对象,结果走错了门,杀死了隔壁邻居,最后警方调查时发现,被杀的邻居也在搞外遇这样~
最后,现在太晚了,大家的留言评论我明后天一起回啊!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