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讨论完毕, 剩下就是专案组的具体调查工作布置了。
这一部分的内容,即便是身为法医的柳弈也不方便听下去, 就更别说只是个顾问的嬴川了。
于是两人先一步离席, 走出了办公室。
“我今天没排课。”
嬴川和柳弈并排站在电梯里,他侧头看向旁边的人,问道:“你呢?等会儿还有别的事吗?”
柳弈犹豫了一下。
他看出嬴川这么问, 那接下去就是要约他单独聊聊的意思了。
他确实比不得大学任职的教授,没课就能闲着,爱干啥干啥,不过现在他们科里最要紧的案子就是这桩连环杀人案,全体加班两天之后, 这会儿能忙活的事儿都干得差不多了,总不至于连说会儿话的时间也挤不出来。
其实柳弈也不过只两秒的迟疑, 但嬴川仿佛已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也不催促,只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还得回法研所盯着……”
柳弈默默地叹了口气,心说跟嬴川这一款的心理学家打交道就是麻烦,因为对方会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 然后揣摩你的想法——这种所思所感都会被轻易洞悉的感觉,实在令人太没有安全感了, “嬴教授, 方便的话,到我办公室喝杯茶吧。”
嬴川闻言,眼中的笑意愈发明显, 用“早料到你会这么说”的语气回答:
“当然方便。”
虽然柳弈说是请嬴川去喝杯茶,不过他本人是个咖啡党,若是不想用立顿茶包随便忽悠过去的话,就只能拿出他的滴漏咖啡来待客了。
所幸嬴川倒是不挑,他坐在病理科主任办公室的沙发上,微笑地看着柳弈纤长白皙的手端着热水壶,一次次往咖啡壶里注水,等壶里的黑褐色液体滴落到杯子里,神情专注而愉悦,仿佛在鉴赏什么艺术品一般。
片刻之后,柳弈把两杯咖啡端过来,又将糖罐和小牛奶壶推到嬴川面前,“还不太清楚你的喜好,请自便。”
嬴川给自己那杯加了一块糖和半壶淡奶,用小调羹搅拌均匀,浅浅地啜了一口,“Royal Copenhagen,对吧?”
柳弈倒不意外嬴川能够尝出来,他给自己也调好咖啡,坐在客人对面,慢慢地喝了起来。
等一杯咖啡喝掉大半,他放下杯子,“所以,嬴教授,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嬴川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煞有介事地低头看了看手表,“快到十一点了,我还打算尽量拖一拖时间,好顺势跟你约一顿午饭呢。”
他说着朝柳弈眨了眨眼睛,“我分明记得,上回可是说过,‘我们下次再约’的。”
柳弈心想,所谓的“下次再约”,在社交用语潜台词之中,难道不正是“bye”的意思吗?
不过他依然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那就今天中午吧。”
约饭目的达成,嬴川满意地喝了口咖啡,“对了,还没问你,你觉得,我刚才的犯罪侧写,做得如何?”
“嗯,很有说服力。”
柳弈回答得相当干脆,“尤其是在凶手的犯罪心态模拟部分,很详细,也很写实。”
他说着,直视嬴川的双眼,“听起来,简直好像凶手本人在做自白一样。”
“哈哈哈哈!”
嬴川闻言,放声大笑起来,“谢谢,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等笑完之后,他又假装要去翻自己的记事本,“等我查查这几天的行程,看有没有不在场证据……”
“这倒是不用,不过你可以先把不在场证据准备妥了,以免沈队他们哪天真怀疑你的时候,就能用得上了。”
柳弈顺着嬴川的话,笑着调侃道。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敛起,声音也略略压低了一些。
“不过……虽然你给凶手做的人格侧写确实很有说服力,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似乎有点儿微妙的违和感……”
“哦?”
嬴川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恼,反而显得很感兴趣地追问道:“哪里违和了?愿闻其详。”
“比如……”
柳弈只说了两个字,又忽然停了下来,摆了摆手,“现在讨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反正等案子破了之后,就知道你的犯罪心理侧写到底对不对了。”
“嗯,也是。”
嬴川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不过,你对警方破案倒是很有信心嘛。”
“那是的。”
柳弈将自己杯中剩下的已经凉了的咖啡喝完,“毕竟根据你做的犯罪侧写,凶手选择黄子祥作为猎物,不是随机偶然事件,而是处心积虑的。”
他将空杯子搁回到白瓷碟子里。“不管犯人采用什么方法,只要他和被害者曾经接触过,就一定或多或少会留下痕迹,毕竟以现在的刑侦手段,只要花时间找,就一定会挖出蛛丝马迹来的。”
“现代社会的‘天网’理论吗?”
嬴川说道:“出行、通讯、消费、网络、物流、社交等一切方式,都处在可追查的监视网中,随时可以用于定位你的行踪。”
他的脸上带出一点儿隐约的讽刺来,“虽然说白了就是侵犯隐私的侦察手段,不过确实很有效就对了。”
柳弈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他没兴趣和嬴川讨论现代社会林林总总的监控手段中,有哪些合情合理,又有哪些有违人权精神,毕竟在他身为法医的立场来看,在面对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时,尽快破案才是所有矛盾中的关键。
于是柳弈话题一转,继续和嬴川讨论他刚才做的凶手人格侧写。
“其实,我从刚才就觉得,你形容凶手高大、英俊、有钱……”
柳弈一边说,一边一只一只手指地数着数,“而且还事业有成,很受欢迎。”
他看向嬴川左手无名指上那一个素色的白金指环,“还有很可能已经结婚——这些形容,似乎每一条都跟你本人很相符啊。”
柳弈勾起唇,“就是不知道‘是个同性恋’这点,是不是也一样了。”
“哈哈哈,照你这说法,我还真的要去查好行程,给自己找找不在场证据了。”
嬴川再次大笑了起来。
“不过,首先‘有钱’这一点,我一个在大学教书,收入全靠一份死工资的,实在远远达不到‘有钱’这个标准吧?”
他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还有,我很荣幸,原来在你的审美里,我也能算得上‘英俊’了。”
“唔。”
柳弈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他后悔自己刚才一时最快,问的问题好像有点儿出格了,而且更麻烦的是,这位嬴教授竟然还给了他一个怎么听怎么不太对劲的回答。
“非要说的话,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能接受。”
然而,嬴川却不打算点到为止,“不过,我比较喜欢你这样的类型。”
柳弈有点儿笑不出来了,“容我提醒一句,如果你的戒指不是拿来当装饰的话,这种玩笑还是别随便开比较好,不然很容易引起误会。”
“你就这么介意我的婚戒吗?”
嬴川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仿若调情般的暧昧。
柳弈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形,要不是还顾及着要给嬴川留点儿面子,他是真的很想回对方一句,不,我介意的是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男小三。
“没错,我的确是结婚了,不过和普通认知里的婚姻不太一样。”
嬴川右手叠在左手上,轻轻转着戴在无名指上的白金指环。
“我和我的妻子,是形式婚姻。”
他向柳弈解释道:
“她是我的学姐,比我大三岁。她原本是个不婚主义者,但因为家庭和工作的关系,需要塑造一个稳重可靠的已婚形象,刚好我也觉得这样的身份,能让我在日常生活中免除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达成了协议,彼此给对方打掩护。但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
“等等、等等!”
柳弈举起手,制止了嬴川还没说完的话,“这都是你的家事,就没必要跟我细说了。”
他可不觉得就凭两人不过只是第二次见面的交情,有哪一点值得嬴川向自己坦白这么隐私的事儿了。
“不,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嬴川倒是半点不含糊,给了柳弈一个清晰明了的回答,“我打算追求你,所以已婚这件事的内情必须先跟你说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他直视着坐在他对面的俊美青年,眼神真挚,语气诚恳,“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同一时间,戚山雨拿着个塑料物证袋,走进了法研所的病理科办公室。
“哎呀,戚警官,你又过来啦?”
江晓原一抬头看到戚山雨,连忙站起身打招呼。
自从小江同学察觉到这位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小戚警官,似乎跟自家老板有那么一腿之后,江晓原就对戚山雨格外热情友好。
毕竟他还指着研究生毕业以后,能留在柳弈手下,呆在法研所里安安稳稳地混资历混到退休,于是在面对这位搞不好就是未来“师娘”的帅哥警官时,自然很有必要刷一刷友善度。
“嗯,黄子祥小叔的毛发和唾液样本,我给送过来。”
他扬了扬手里的物证袋,“柳主任要的。”
“哦~!”
江晓原故意拖了个长音,心说戚警官你平常明明直接管我家老板叫“柳哥”的。
然后他笑嘻嘻地回答:“老板他人在主任办公室呢,你直接过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