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侯府正堂。
“窈窈啊,”姜氏拉着敬完茶的温扶桑坐了下来,“我听恪卿讲,你是大夫?”
她脸上满带笑,看温扶桑啊可是越看越喜欢。
“嗯,”温扶桑也喜欢姜氏。
她虽不从容,但对姜氏还是较一般人亲切很多。她道:“自幼随阿母学过一点。”
姜氏了然,“那以后带我这个阿母也去医馆瞧瞧吧。”
温扶桑听见她的这个称呼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头了。
姜氏又和她说了些有的没的,给她介绍了萧家的情况,也说了一些萧季和幼时的事情。
温扶桑安安静静地听着,然后时不时随姜氏一道笑了起来。
萧季和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姜氏也瞧见了他,忙起身体贴让座。她对着温扶桑道:“阿母要去膳房看看,你可以叫恪卿带你到处走走。”
姜氏上次同张氏去寺庙算婚期时,特意向张氏询问了温扶桑的喜好。
知道她喜欢吃鱼,所以膳房里的鱼汤独为她熬了许久。
温扶桑是背对着正堂门槛的,她还没明白姜氏话里的意思,萧季和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阿窈,”萧季和在她面前时,脸上从来藏不住情绪的。
譬如现在,他有些不解。
“怎么了?”温扶桑看他。
“你这里可有不留疤痕的药膏?”
温扶桑拧眉思索,“医馆里有,但药分许多种,我能问问是什么样的伤口吗?”
萧季和也懵了,他坐到她身边,“我也不知道,不是我要用的。”
要药膏的人正巧此时进了正堂。
萧仲辞对温扶桑笑了笑,他说:“弟妹。”
温扶桑也识得眼前的温润君子是萧季和的兄长萧仲辞,她起身,“见过兄长。”
萧仲辞坐在她和萧季和的对面,“药膏是我问恪卿要的,知晓弟妹是大夫,所以就想问问有没有?”
温扶桑:“兄长可否把伤口说的具体些?”
萧仲辞视线一顿,想到了昨夜的萧孟思,他开口:“肩处是匕首所划伤,手臂上的…应该也是。”
温扶桑听完,从随身带着的药囊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萧仲辞。
“兄长只要把这里面的药粉洒在划伤处就好,然后记得用纱布包扎,包扎完后伤口不可碰水。”温扶桑宽慰他,多说一句:“不用换药,伤口便会自愈且不留疤痕。”
萧仲辞接过瓶子,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阿窈,”萧季和终于能问了,“那药粉这么神奇?是什么做的?”
温扶桑听不出他的语气是打趣,她只认真回道:“取约一两干品的红花、乳香、没药、和半两的黄丹、冰片、白芷……”
她终于瞧见了他脸上的笑意,忙止了话,半天憋出来了句:“反正你也不懂。”
萧季和笑,不甚在意道:“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人懂就好了。”
温扶桑抿唇,佯装听不明白的样子。
萧季和也没多说,又问:“你怎会随身带这个东西?”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身子倾向她那边,“阿窈,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温扶桑小声道:“这不是给我自己备着的。”
知晓她没受伤,萧季和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只不过听见了她这句话,他那颗心又随即提了起来。他小心翼翼,“那…阿窈,你这是给我备着的吗?”
萧季和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他想,要是她回答是,自己可能会欢喜极了。要是她回答不是……
“窈窈快过来,”姜氏派人把鱼汤端在一旁的方桌上,她自己转身叫着温扶桑。
“好,来了。”温扶桑低着头偷偷笑了笑,起身过去了。
唯一留在正堂的萧季和:“……”
他现在信了今早姜氏说不想要孙儿的话了。
皇宫,廷尉府。
“温大人,府外有人找你,”温京墨的贴身侍卫时风踌躇犹豫了一下。
温京墨放下卷宗,淡声道:“谁?”
时风:“是六殿下。”
此时满脸忧色站在廷尉府门口的小人,可不就是姜怀秉吗?
他一看见温京墨出来,就蹬蹬跑了过去,“你见到我阿姐了吗?”
温京墨俯身向他行礼,“微臣见过六殿下。”
姜怀秉不要他行礼,他拽着温京墨的官服,急急又重复了一遍,“你见过我阿姐了没有?”
姜怀秉身后的侍女见此,忙要把他拉下来,然后他瞪了她们一眼,凶巴巴道:“你们别碰我。”
温京墨对她们示意了一下,意思是无碍。
他蹲下身,与姜怀秉平视,“你是找遇宁公主?”
“不是,不是皇姐,”姜怀秉抽抽鼻子,磕磕绊绊:“是阿姐,是慕宜阿姐。”
姜慕宜?
温京墨对时风使了个眼色,时风会意。
待温京墨把人带进去后,他同姜怀秉的侍女说了几句场面话,把人都留在了府外。
廷尉府内。
温京墨:“我没见过她”
姜怀秉忧色被害怕替代了,“你真的没有见过我阿姐吗?”
温京墨摇了摇头。
这下是真的被吓着了,姜怀秉哭哭泣泣道:“我已经一整天都没看见慕宜阿姐了,我也不敢同别人说,”他哽咽:“就只能自己找,可是我找不到。”
“那其他人不找?除了你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抽噎着:“除了我没有人会关心阿姐,他们说阿姐不吉利,脾气也古怪,所以都不喜欢阿姐。”
温京墨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姜怀秉感知到了,他扯了扯他的衣袖,“大人,你能不能帮我找找阿姐。”
“自是可以。”温京墨敛眸收起眼中的情绪,淡声道。
他叫来了廷尉府的侍卫,同他交代了几句话后,就带着时风随姜怀秉去了随安宫。
殿外站着的侍女看见他,行礼:“见过廷尉大人。”
温京墨看了她们一眼,冷声说:“我是来找随安公主的,还烦请你们进去通报一声。”
“这…”两个侍女对视了一眼,忙低下头,不敢说话。
“我阿姐是不是不见了?”姜怀秉跑到她们面前,气急道:“亏我阿姐平日里待你们那么好,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阿姐的吗?”
温京墨也走至她们面前,他俯视着她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奴婢不知,”侍女跪在地上,忙解释道:“奴婢也不知公主去哪儿了,这不关奴婢的事。”
“那你为何不报?”
“奴婢…奴婢…”
“时风,”温京墨漠着脸命令:“把她们都带到廷尉府上好生照顾着。”
两个侍女都慌了神。
这廷尉府可是押管犯人的地方,她们要是去了,能有什么好下场。又是廷尉大人亲自发话,估计是她们死了都无人知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温京墨耐心颇好,“那你们都同我说说,你们错哪儿了?”
“奴婢,奴婢不该到处道公主的不好,奴婢也不该不好好照顾公主,奴婢更不该对公主视而不见。”
她每说一句,温京墨的脸色就冷掉一分。
“时风,”他声音里压着克制,“把她们带走。”
“是,大人。”
“大人,”姜怀秉忧心仲仲,“你说我阿姐能去哪儿了?”
温京墨尽量掩饰住迷茫无措,平和回他,“我不知道。”
温京墨推门踏入殿内,不知为何,他只觉这宫殿冷清无比。
冷清到让人心生难过。
“六殿下,”他问:“这宫里还有其他偏院吗?”
“有,不过那是我休息的地方,阿姐不在那里。”
温京墨皱眉,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这宫内可有池塘?”
姜怀秉:“有的,”他虽疑惑,但还是说出具体位置,“就在偏院的东边。”
温京墨:“还请六殿下带我过去。”
随安宫的池塘两边不知是养的什么草木,即使是冬天,灌草也足有半个青年男子的身高。
“烦请六殿下到宫外回避一下,”温京墨言里带有不动声色的威胁:“待臣找到公主,定会与殿下禀报。”
到底还是年幼,姜怀秉被他的气场所震住,愣愣点头照做了。
温京墨拨开草木,踏步走到深处,待看见坐在河边的人后,一直紧绷的内心才松了下来。
姜慕宜听见动静,回头看他。
她有些惊诧,惊诧于他来到了这,更惊诧于是他。
她用手抹去眼泪,不知是自嘲还是故作轻松道:“居然还会有人过来找我。”
温京墨没说话,也没行礼,直接坐到她的身边。
姜慕宜也不介意,她笑:“廷尉府今日是没事吗?大人怎么还管起我这般无关紧要的人来了?”
他不说话,她也能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
“大人,我要是杀了人后主动去廷尉府认罪的话,那处罚会轻点吗?”
“好像轻不轻也不是紧要之事。”
“不如杀了人后再自杀吧。”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她强撑欢笑问他,“你觉得呢?温大人。”
从刚刚起,温京墨就是一直在看她。
当她转头问他时,他看见她蓄在眼眶里好久的泪水也划了出来,可她的嘴角还是上扬的。
温京墨忍住抬手帮她擦去泪水的想法,他只开口说:“公主若是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用笑。”
姜慕宜低头,兀自把脸埋进臂弯里,任泪珠打湿自己衣服。
温京墨:“要是公主的话,臣会尽力保公主无罪之有。”
他这是在回答她刚刚的一切问题。
姜慕宜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看他,“大人不该是伸张正义的吗?”
温京墨笑了笑,“那公主呢?公主会想杀死一个完全无辜的人吗?”
他说:“臣认为正义从来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法之责任就会是宽待于相对里的正义一方。”
“或许是从轻发落,或许是无罪之有。”温京墨回视她,“但臣想,能让公主动手的,那他定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姜慕宜凝视他的眼睛,不确定道:“我是不是之前同大人认识?”说完,她就反驳了自己,她笑:“我这是在胡说些什么?”
“是,”温京墨却不把她那句话当作玩笑,他正色重复,“是见过。”
姜慕宜只以为他是在提御道上遇见的那次,她道:“我没忘那夜也是大人帮了我。”
就这时,在门口迟迟未等到人的姜怀秉也独自进来钻过了草木。
“慕宜阿姐,”他边喊边扑进了姜慕宜的怀里。
姜慕宜被他突如其来的猛扑弄得猝不及防,她身子不觉后仰,也未觉自己腰后有只手扶住了她。
“阿姐,你是一直都在这里吗?”姜怀秉搂着她的脖子,好不委屈道:“怀秉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你,怀秉还以为阿姐丢了。”
“怎么会?”姜慕宜安抚他,“你现在不是就找到阿姐了吗?”
姜怀秉摇头,“不是怀秉找的,是大人找到的。”
他从姜慕宜的怀里出来,看了眼温京墨,随后又看了眼姜慕宜,他颇为自豪道:“阿姐,你画像好厉害哦!我觉得…”
姜慕宜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抬头朝温京墨局促般笑了笑,“大人,他说他想学画像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被捂着嘴的姜怀秉支支吾吾地被姜慕宜带走,留在原地的人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