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季和很快便消失在温扶桑的视线里,她合上窗户,然后打开门,走到屋外。
“清影,”温扶桑以手半掩唇,小声喊着。
屋顶传来声声轻响,随后就听见一声落地的声音。清影站到温扶桑的面前,低头道:“主人。”
其实温扶桑也没什么事,她只是突然想问问清影,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屋里的动静。但这会儿清影就站在自己眼前时,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问了。
她不说话,清影自也不说话。
终于,温扶桑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开了口:“你方才有没有听见我屋内有什么动静?”
“没有。”清影稍摇了摇头,回道。
温扶桑眼里闪过喜色,要知道清影的双耳最是厉害的。“真的没有吗?”她急切地重复问了一遍。
此话一出,一向冷淡的清影都忍不住抬头看她,在她满眼都是期盼的目光下,清影又点头,又说了句:“确实没有。”
温扶桑低头笑了笑,这萧将军的身法果真非同一般。
同样也是夜,文乾宫。
“母妃,你好狠的心啊。”姜沛宜用手指着沈氏,气急败坏道:“你为何不同意我和安南侯府萧季和的亲事?你自己平日里软弱也就罢了,可方才那谈论的可是你女儿的终生大事,你还要去顺着皇后娘娘说吗?”
沈氏的一双眸里波澜不惊,她安安静静听完姜沛宜的话,然后温温柔柔地开口和她说:“沛宜,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适才就算定了亲,也自然过不了多久便会被退亲。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你?”
姜沛宜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母亲这副事不关己的疏离样子,她冷哼一声,“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喜欢那萧将军的?”她没好气地接着说:“母妃,你应该去好好问问,这京城女子,有谁不爱慕萧将军。”
“沛宜,”沈氏走至她面前,好言道:“你那般感情不是和他定亲的缘由,这撑不过多久的。”
一时的爱慕支撑不了一世的陪伴。
她这个女儿,正如孝敏皇后所言一样。心智尚未成熟,嚣张跋扈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若是无人教着她,她害怕她会吃亏。
沈氏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和她说宫宴上的太常大人之所以提到她,不过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官途着想。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可姜沛宜没那么多耐心等着沈氏,她动了动,站得离沈氏远了些,“母妃,我看你是自己过得不幸,所以也不想让我好过吧!”
沈氏年轻未进宫时,就已和自己的竹马定下终身。当时还不是太尉的沈大人自是不同意,沈氏不想从,可又不得不从。后来她被安排入宫,就一直在深宫里生活到现在。
所以她深知不爱一个人却还要陪在他的身边是有多不好过。
日子过得是度日如年般,如履薄冰的感情禁不住一点矛盾,猜忌怀疑无时不在。她又是在帝王权贵边,这痛苦更是像加倍。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把她想得如此不堪,沈氏抬手,一巴掌打了下去,“你知道你刚刚在胡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姜沛宜捂着脸,尖叫着大声吼她:“你居然敢打我!”
殿外的下人听见这般动静,立马都跑了进来,文乾宫内一片慌乱。
宫外的廊道。
随安公主姜慕宜捂着怀里小家伙的耳朵,引着他放轻脚步走出了文乾宫。
“慕宜阿姐,”怀里唤她的正是皇上与沈贵妃所生的最小的皇子,姜怀秉。
“嗯?阿姐在。”姜慕宜摸了摸他的头。
姜怀秉手紧紧拽着她的裙角,不安道:“阿姐,我皇姐是不是又和母妃吵起来了?”
他虽和姜沛宜一母所生,但平日里和姜慕宜相处的时间长。这不,姜慕宜刚带着他从文清殿的宫宴上回来,谁料文乾宫里发生了这事。
姜慕宜迟疑地摇了摇头。
姜怀秉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低下头,默默抠着自己胸前的衣服。
“怀秉,”姜慕宜蹲了下来。
一旁的侍女看见了,弯腰想拎起她垂地的裙角,以免沾了潮湿。
但姜慕宜摇了摇头。侍女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身走得远些。
旁人不在了,姜怀秉就再也忍不住了,他趴进姜慕宜怀里,无声哭泣着。
到底也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哪里受得了天天的耳边争吵。
姜慕宜把小家伙的脸抬起,用里衣的衣袖替他擦去泪水,无声安抚着他的情绪。
“阿姐,”姜怀秉下巴搁在她肩上,抽抽噎噎的时候带着下巴也一点一点的,他委委屈屈:“你说是不是没人想要我啊?”
估计是姜沛宜每次给沈贵妃找不快时,都是以他为的借口。所以现在给小家伙留下阴影了。
“怎么会呢?”姜慕宜一下没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你皇姐和母妃刚刚没有争吵,而且啊,她们也从来没有说不要你,她们都很爱你。”
姜慕宜擦干净他的脸,问他:“刚刚宫宴上有没有饱食?”
姜怀秉摇了摇头。他胳膊不够长,碰不到吃食,坐在身边的皇姐又不给他拿。
“那阿姐给你做点桂花糕好不好?”
“嗯嗯,”他猛地点点头,“我要吃阿姐做的,阿姐做的是怀秉最欢喜的。”
“好。”
大概年纪尚小,悲伤去的也快。这样真好,姜慕宜想,不像她,日日都念着。
姜慕宜把他带回随安宫,想安排他在殿内坐好等她。他说不要,一步一步紧紧跟着她。
姜慕宜笑着随他去了。
没过一会儿,
“怀秉,阿姐这里好像没有饴糖了。”姜慕宜望向姜怀秉坐着的地方,就发现他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走近,把他抱到宫内偏房的床上。他平日里也会求着沈贵妃让他住随安宫,所以这间偏房也只有他在住。
姜慕宜替他脱了外衣和鞋,又拿了毛巾浸了温水,帮他擦了擦脸。
突然他的嘴巴动了动,姜慕宜靠近他,就听见他嚅声说:“阿姐的桂花糕,好甜。”
姜慕宜失笑,她起身出了偏房,把门关上了。
刚回宫时,因觉时辰太晚,她便吩咐侍女先去休息了,于是她只好打算一个人去御膳房。
随安宫与御膳房的这条夜路,她自幼便走得多了。像小时候一样,姜慕宜沿着御路走,把身子隐在石柱后。
忽然前面传来了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姜慕宜只好慌乱躲到离自己最近的石柱后面。
就在她打算藏住身影时,不料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是廷尉大人,温京墨。
姜慕宜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顾不得太多,忙温声软语道:“大人,他们过来了。”
她意想让他往一旁靠靠,否则她就被人看见了。这日后若是皇后知晓了,那就少不了责骂。
温京墨轻笑了一声,也没往一旁看,就直接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前。
“你!”姜慕宜抬头看他,脸上的神色还是一时缓不来的震惊。
“嘘,”温京墨也在低头看她,他伸出食指抵至她的唇上,轻声道:“别出声。”
他另一只手摸到她的脑后,自然把人按进自己的怀里。
脸靠在他怀里的人因为紧张没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不妥。等到耳边再无声音时,她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御路上已不见人影,姜慕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温京墨也适时收了手,低下身给她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姜慕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她踮起脚,抬起手遮住他的唇。
她手没碰到他,只是想提醒说不要说话。
温京墨眼眸里悄无声息般闪过笑意,他道:“公主这么晚了,是想去哪里?”
姜慕宜看了看他,想着要是能有他帮忙,自己应该也无需这般心惊。
她犹犹豫豫后,回他:“御膳房。”
温京墨挑了挑眉,没说话。
姜慕宜自己原地纠结了会儿,她早就听闻温廷尉最善笑里藏刀了,她皱了皱眉头,那想必一定不好相处。
“公主有什么想与臣说的,但说无妨。”
第一次主动开口求人,姜慕宜颇有不好意思之感,她小声道:“就是…你能不能引我过去啊?”
不同意就算了,反正她可以自己去的。
“自然可以。”
姜慕宜:“多谢大人。”
温京墨客气回:“能为公主效力,是臣的荣幸。”
姜慕宜跟在他身后,靠着他,即使遇见了侍卫也无人发现。
因为他们见到温京墨后都忙着行礼,无人敢抬起头,自然也没人注意到她。
“他们都怕你,那你为何会躲在那里?”姜慕宜有些不解。
“微臣何时躲了?”温京墨回她,他淡声解释:“今日夜色重,臣只是想靠着灯火亮处行路。”
他说的神色认真,姜慕宜自是信了。
到了御膳房,温京墨带着她打算从正门进。刚抬步,姜慕宜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温京墨转头看她。
“我们走这边。”姜慕宜轻声说。
温京墨虽不解但也顺着她,和她一起走了偏门。
姜慕宜熟门熟路地取到饴糖,转身的时候才看见站在门外候着她的人一直在盯着她看。
姜慕宜猜测大概是自己这种行为在他眼里看起来很是奇怪,于是她开口:“大人是不是没见过我这样的公主?”
温京墨仍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慕宜也不在意,她自顾自说道:“或许你被饿一次就知道了,要饿到接近死去的时候。”说完,她笑了笑,“不过,你应该不会。”
她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温大人,我还可以麻烦你护送我回宫吗?”
“自是可以。”
温京墨把她送回随安宫后就离了宫,马车行至丞相府门口,他却看见了萧季和。
他走过去,眯着眼语气危险问:“萧将军还有夜里爬墙的爱好?”
和宫宴上的气势相当不同,萧季和恭恭敬敬道:“见过兄长。”
“……”温京墨打量着他,“刚见过我妹妹?”
萧季和老实点头,“我想同阿窈定亲,所以就忍不住来问她了。”
“阿窈也是你能叫的?”温京墨想打他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那个妹妹,他只能挥手道:“滚吧。”
温京墨没回自己的屋,他敲了敲温扶桑的门,“阿窈,是我。”
门很快被打开,温扶桑让他进来,“阿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温京墨坐着,别有深意道:“是啊,这么晚了。阿窈可以让其他人来,却不能让我来?”
温扶桑:“阿兄,你见到他了?”
“嗯,看见了。”温京墨饮了口桌上的茶,“在他翻墙出府的时候。”
温扶桑抿着唇笑,认真问:“那阿兄觉得他如何?”
“不错吧,”温京墨放下茶盏,“要不是不错,会让我们阿窈记了这么多年吗?”
温京墨和温扶桑虽然幼时未能一起长大,但是这兄妹俩一直都是无话不谈。
“那阿兄呢?”温扶桑问,“阿兄找到了那位幼时救过你的人了吗?”
温京墨想到了今晚遇见的姜慕宜,他垂目低声道:“找到了,但阿兄才知道,她以前过得不好。”
应该是很不好。
温扶桑第一次看见温京墨会这样,做什么都胸有成竹的他现在神色里都是挫败与自责,像是整个人都被浸过了水,没有一丝生气。
她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到自己床边,从柜子里抱出了一坛酒。
温扶桑打开封布,往桌上的茶盏里倒满了酒。
温京墨知晓她的藏酒习惯,她从小就是这样藏的,现在还这样。
“阿兄,你帮我尝尝。”温扶桑把茶盏推了过去,“你说过的,一酒解万愁。”
“不心疼啊?”温京墨好笑问。
“不心疼。”温扶桑摇头。
他们是兄妹,在什么事情上的见解基本都是一样的。
譬如感情,心动一下便能钟情很久。
“你多喝一点,我少喝一点。”温扶桑歪了歪头,朝他笑了笑,“就当是收买阿兄好了。”
温京墨知道她是指,明天她告知父母想同萧季和定亲时,他得帮她说话。
温京墨自是愿意的,只他心里颇为不爽:“就一定非他不可了?”
“嗯,非他不可。”温扶桑举着自己的茶盏,同他的轻碰了一下,然后借着抿酒的动作悄悄笑了笑。
“好了,”温京墨无语道:“一提到他就笑。开心就开心,还怕打击到我?”
温扶桑摇头,露出了只在他面前会有的狡黠,她道:“阿窈也希望阿兄能早日抱得嫂嫂归。”
温京墨拿她没办法了,只好不住说:“说好的,你少喝点的。”
“好,好。”
“阿窈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