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游遣了家主去北洲,也不知是年华明理,知道事有蹊跷,为难顾浮游实在是不光明不正当,还是那家主实在口才了得。
所谓的讨伐之师,一拖拖了月余,毫无音讯。
顾浮游日子照过。却是急坏了李明净,约同苍梧宗的宗主一道前往北洲,若只两洲,对上顾浮游,多有顾忌,毕竟钟靡初与顾浮游交情匪浅,他们要做好之后与龙族相抗的打算。须得三洲之力,方可行事。
去了遣云宗,年华将讨伐的事抛在一边,正忙着调查仙门别灭一事的线索。
李明净道:“年华贤弟,这事还有什么可查,除了顾浮游,谁敢对仙宗不敬,又有谁这样恨仙宗,要屠戮尽整整一个仙门。你此时越耽搁,越给她喘息之机,待她恢复生机,要对付她可就难了。”
年华皱眉:“若兴起战争,便是四洲大战,不知多少修士陨落,震荡修仙界,如此大事,怎么能不谨慎!道兄也为难急躁了些,没了修道之人平和的心境。”
苍梧宗的宗主想起顾浮游派了人来,退而说道:“顾浮游不来与我们对质,便说明她心中有鬼。”
“她已派了特使来。”
“这样大的事,该是她亲自前说清道明,若与她无关,万事大吉,她现在却推了别人过来,实无诚心。”
年华看了他一眼,“说是她在碧落宗那一遭,受伤未愈。”
李明净道:“推搪之词。”
年华不多言。两人未劝得年华动心,扫兴而归。
李明净和苍梧宗宗主在路上,还未分别,忽见寻来的弟子,风风火火,慌慌张张,见了他,如见主心骨,方能定下神来,“宗主。”
“何事慌张?寻到这里来”
“顾宗主擒了我宗门弟子!”
李明净大惊,急问:“怎么一回事。”
弟子忙忙道来。原来李明净前脚才走,便有弟子回来报说,有一行弟子被歹人捉走,交手之际,扯下对方衣裳,是奴隶。
有北洲一事在前,碧落宗弟子自然而然想到是南洲所为。顾浮游这是不满三洲挟逼,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了。
当即调派了人手,往南追去,果见踪迹,一路追到了逍遥城。正巧逢上顾浮游怒气涛涛,带人赶来逍遥城。两方人二话不说交上手,顾浮游将碧落宗的人都捉了。
李明净大怒。苍梧宗宗主冷笑,“年华贤弟还说事有蹊跷,你看,现在这顾浮游不就现了原形了!”
李明净道:“道兄……”
“我明白,你先去,我去调派修士,知会年华贤弟。”
李明净作了个揖,匆匆拜别,回碧落宗去了。
两洲大批修士归宗,风云压境,山雨满楼。
顾浮游懒懒的躺在地板上,四面门窗打开,凉风穿堂过。这是逍遥城一座望楼,最高的一层。
斋先生上来,折扇敲打额头,颇为苦恼,“两洲修士压境,看来他们这次是要动真格了。”
“封岁他们呢?”
“已经往边界城池去了。”
“北洲可有动静?”
斋先生摇摇头。
顾浮游坐起身。她先前虽想着能拖便拖,奈何贼人作妖。
前段时日,留守逍遥城的奴隶传来消息,有人攻打逍遥城。
逍遥城是她的一块心病,哪里容得人动的,难免发怒,将清净的心又激起一股躁气来,亲自带人直奔逍遥城,不期遇上碧落宗的人,两相误会,动了手,将人给捉了。
那时她怒意当头,好在是有斋先生在一旁劝住。
北洲已生止息兵戈之心。碧落宗却反而挑衅,事出反常,必然有鬼。
“是杜判从中挑拨?”顾浮游冷静下来,方才发现是计。联想着北洲的事,在看看逍遥城,一样的手段。他两边点火,坐观虎斗,极有可能。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得安宁。现在她在明,杜判转暗,对付起来,很是棘手。
“也许是碧落宗自导自演,亦或是碧落宗和杜判两相串通,不论如何,你不能杀了那些弟子,给他们握住把柄。”
顾浮游让斋先生将那些碧落宗的弟子带了来,压着往边境去。她在城中重设了传送阵法,连通了南洲许多地方,打算将其变作另一个万通城。
是以往边境去时,极为方便。
出了传送阵法后,便见得漫天修士,乘风御剑,俯瞰城中,气氛肃杀,剑拔弩张,已能隐隐嗅到一股森冷的杀气。
顾浮游只派了奴隶来,并未调用世家的修士,这边境小城的城主不免胆怯,但见了顾浮游亲至,又心神顿松,有了底气,唤道:“宗主。”
顾浮游一人领着那批碧落宗的弟子出了防御阵法,笑对天上的人道:“好大的阵仗啊。”
天上响起一道威严之声,“顾浮游,你灭北洲仙门在前,无端捉我碧落宗弟子在后,嚣张跋扈,口口声声不耻左家,你所作所为又与左家何异,你若今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
顾浮游将身畔一位碧落宗的弟子推出去,说道:“喏,还你。”
李明净:“……”
李明净皱眉:“你这是在挑衅碧落宗么?当真以为我们怕你!”捉了又放,要么是畏战,要么是挑衅,讽刺碧落宗无能,在李明净眼中,只有这两种可能,顾浮游显然是后一者。
顾浮游嗤笑道:“宗主,可是你们碧落宗先动的手。”
李明净身旁的修士冷然道:“是你们先捉了我宗弟子。”
顾浮游做个无辜的表情,如实说道:“不是我捉的,是杜判捉的,他不仅捉了你们的人,还攻打我的逍遥城,宗主,你说说,他为着什么?”
顾浮游细察李明净神色,见他面露诧异,似在思忖,心道,要么是他在做戏,要么是他真不知。
李明净道:“你有证据?”
“你找他问问,不就知道了。”
李明净脸色有一瞬极不自然。顾浮游觑见了,嘴角翘了起来,极邪肆的笑。
果然,李明净知道杜判在哪里。
“人给你了,诸位请回罢,我这城小,不留各位喝茶了。”顾浮游转了身,往城中走去。
她倒也不真以为能让李明净等人离去,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她已然是竭力克制自己,压住那股暴戾了。
打,她真不怕,只是觉得没必要,毕竟会如了杜判的愿,折腾满目疮痍的南洲,只怕钟靡初也会不高兴。
可就有人没有眼力见,那修士一挽长剑,捏了剑诀,喝道:“休走,将我另几个师兄弟也还来!”最开始被劫走的几人,顾浮游并未放回来。
她自然不能放回来,因着根本不是她劫走的。
顾浮游眼中红光一闪,回身来,杀气凛凛,咬牙道:“不听人说话,徒费我口舌!”
挥袖扬风,大风起兮,将那灵剑吹的反向那修士自己刺去。
两边人架了刀枪,凝了灵力,下一刻便要出手。
天地一震,仿佛往下沉了一沉。众人惊愣住,都以为是对方的手段,然而又震了几震,这方天地像是要被撕开。
众人迷糊不已,是天灾?是人祸?
去瞅几位大能,皆为动手。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吼啸,回荡寰宇,震得人心里发寒,肝胆俱颤,修为稍低,脚下一软,吐出血来,两眼一抹黑。
李明净去看顾浮游时,见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心生警惕。不管顾浮游是否与这异象有关,她至少是对这异象有一两分了解的。
谨慎起见,李明净将人暂时撤了去。
顾浮游回到城里来,那些不明说以的,高呼:“宗主威武。”满心以为那动静是顾浮游弄出来的。
顾浮游不由得好笑,但那吼啸声未绝,她听在耳中,不知为何,心中沉重非常,径直回了那小城主为她安排的寝殿里。
钟靡初来这边境小城时,已是异象显现一日之后。
顾浮游一日未出房门,先前也未言明说要闭关,或是冥想调息几日。封岁等人不逢召,也不敢进,顾浮游虽未受伤,他们见她这样不声不响,也不由得担心。
遇着钟靡初来,如见救星。只是见她脸色不好,心里又不由得一突,只盼二人莫要再吵架才好。
钟靡初推了房门进去,见顾浮游倚在案上,香雾满屋,芳香馥郁,钟靡初皱眉,挥袖散了散烟雾。
案前的人直起身来。钟靡初道:“我让你有事便通知我,两洲压境这样的大事,你却一声也不说。”
那人抬起头,神色倦懒,撑着脸颊,含着那妩媚的笑。
钟靡初一怔,“青筠。”
想到什么,敛眉沉声:“青喆出山,你知道了罢。”
“为何不出来?”
青筠掩着嘴,打了个呵欠。“不大想见他。”
青筠瞟了钟靡初一眼,站起身笑着道:“祖宗我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俩患难见真情,青山灵洞里金风逢玉露,你不感谢,挂着张脸,倒似怨我。”
钟靡初脸上一红,随后又沉了下去,唯独一双耳朵还是娇艳的颜色,嘴角落了下去。
青筠走来,伸手要摸摸她脸颊。钟靡初侧身避了开。
“行了,莫生气。”
“先前已说过,我不过是最后一点意识,脆弱的很,随时都会消散,并不是想出来便能出来。”
钟靡初道:“你今日出来,可是有事?”按青筠这话的意思,既然出来,当有目的。
“这应当是我最后一次苏醒,我估摸着你快过来了,有事交代给你。”
钟靡初想了一想,逢着这当口,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事,值得她这样郑重,“三宗?”
青筠点头,直截了当:“阻止顾浮游,让她不要与三宗开战。”
钟靡初道:“是三宗寻衅在先,害怕阿蛮报复,欲先下手为强,才生出今日乱象。你应当知道。”
青筠另起话题,忽然问道:“今日那震动你们感受到了?吼啸声可听到了?仙落中心那座黑山,见着了罢?”
钟靡初只是想起那座黑山,都能感受到不详之气,“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青筠的手搭在桌边,抚摸那桌布花纹,以极其平淡的口吻说出令人心惊的话,“朱厌。”
钟靡初一面惊骇,一面又像是料到了,觉得应当是它了。
“那日你们去仙落,压阵的石像碎了一尊。今日地动山摇,吼啸声响彻寰宇,应当是阵法已经破开了一道口子。”
青筠看向钟靡初,肃然道:“这世间并不曾有杀死朱厌的法子,只能镇压,便是镇压,当年也几乎掏空了青鸾族和龙族剩余的力量。今日的修仙界更无人是朱厌对手,若它逃出,不知要将这方世界毁成什么样。”
“可有阻止的办法?”钟靡初知她说出来,必有后续。
“有。朱厌是战争孕育的凶兽,无数杀气怨气凝结一身,所以骁勇善战,龙族也比不过他。世间传说朱厌,见者大兵,却是弄错了因果。”
“先由战争,后有朱厌。战争会让朱厌的力量更加强大,顾浮游在南洲征战,已为朱厌积蓄了不少力量,让他甚至在封印中也能干扰仙落外,天地间频频震动,是它在挣脱封印。”
青筠道:“所以,不要与三宗开战。若再来一场大战,供它汲取力量,朱厌之大能,合修仙界之力,亦不能及。”
钟靡初沉声道:“你这话应当用去开道三宗,让他们罢手。”不安现状的并非是她们这一方。
青筠望着她:“我不认得他们,也管不了他们,更无时间去个个指点。我与你将事态讲明,你有时间。小白龙,你管得住顾浮游,在三宗跟前说话有分量,若是觉得力殆,也可去寻寻青喆,两族共同出面调停。”
钟靡初仍旧存疑,直觉青筠隐瞒了什么,“七百年前,虚灵宗也曾掀起战争,规模亦是不小,为何那时毫无动静?”
“那时有我,封印朱厌的有三层阵法,一层山内九九八十一重连环阵,一层山外十方五岳压邪阵,与那寒冰压顶克制朱厌属性的阵法,我这肉身压的阵。”青筠转了一圈,给钟靡初看她身姿。
钟靡初只在脑海里想这些信息。那十方五岳压邪阵她是见过的,至于那寒冰压顶的阵法,顾浮游也曾提过。当年从蕊珠寒宫里出来,虽破了阵法,但是山洞洞壁的寒冰并未消褪,顾浮游揣测那是另一重阵法所造。他们破的石女阵法,只是防人误入的。
至于那连环阵,怕是不进山内,无缘得见。
青筠道:“你也知道,后来这肉身被她占了去,阵法威力便消减了许多,倒也不妨,朱厌破不了阵,只是后来顾浮游挑起南洲战争,千里战火,给朱厌吃饱了肚子,此消彼涨,那阵法便吃不住了。想必现在,里边的连环阵破了一半了,你们再斗一斗,也不必急着分胜负,都坐等升天罢。”
钟靡初沉思半晌,说道:“我可以出面阻止争斗,可那阵法要如何修复?”
青筠见她松动,心里一叹,嘴上说道:“那阵法是我设立的,奇门之中有记载,顾浮游这丫头懂得如何修补。”
“也算是……她偿还一点因果债罢。”
涉及顾浮游,钟靡初不得不谨慎,尚在思量,青筠忽然走过来,手往她额顶伸来。钟靡初后退一步,躲开,“做什么?”
青筠往前走,再来时,钟靡初不躲了。青筠手掌覆在她头顶:“青鸾族长者的赐福。”
钟靡初一怔,青鸾族长者赐福是颇为古旧的习俗了,钟靡初略有耳闻。青鸾族是瑞兽,赐福还是有些成效的。
青筠已低声念道:“百邪不侵,一路通行。”
念过后,手挪下来,揉搓钟靡初鬓间,耳朵,她说:“莫要怪我,与她好好的。”
说过这两句,忽然倒在了她怀里,似睡了过去。
而在那似梦,似现实的地界,四面一片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唯有两道身影,身姿面目可见。
顾浮游目光直直的盯着青筠的声音,看着她一脸暧昧的笑,心情复杂。
青筠道:“我知道你喜欢博物志,好奇门,如今见了笔者本尊,一定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
惊喜确实有,并无当初预想的多。
她看着青筠的笑脸,想起她明明有帝乙,却总是调弄钟靡初,一句:“你这不守妇道的女人,摸你自己的白龙去。”就要脱口而出。
忍了又忍,“我是否还得称呼你一句师父。”
青筠对顾浮游脸上那不悦的神色视而不见,笑道:“唤一声来听听。”又媚又软。
顾浮游更气,冷哼了一声,没有唤她。
青筠戏她戏够了,也不再多调笑,问道:“方才的话,你都听着了?”
“叫我拯救苍生?谁爱做谁做。”顾浮游抱着双臂,冷笑道:“我是邪魔歪道,那三宗叫喊着捍卫正道,这么正派的人物,此刻正是为天下苍生前仆后继的时候,轮不上我。”
青筠道:“什么拯救苍生,你倒是想的好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想着这是在为别人做事?”
顾浮游脸上满不在意:“自然是为别人做事。我觉得无完卵便无完卵罢,这世上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临了能拉上三宗的人一起下地府,倒是划算的很。”
青筠好笑道:“你这丫头不要乔张做致。你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我皆能得见。或许不久之前无留恋,现下……”
顾浮游见糊弄不了她,索性摊开说:“你的所思所想,我现下也能见到几分。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打的什么算盘。”
青筠不恼,循循善诱:“你便当作完成你师父的一个夙愿。而且,若我这一点意识散了,你可以完全占有这具肉身。你总不想日后你俩亲热时,还有为师的在旁观罢。”
顾浮游脸上一红,很想啐骂出口,她先前还傻傻的以为钟靡初真是有伤在身,今日方才知道钟靡初是顾忌着青筠。她咬牙道:“连环阵,须得从山内封阵,必要有一个人留在阵内,我若封阵,生生世世都要被锁在阵内,与朱厌作伴,就是得了这肉身,又有何用。”
青筠道:“你可以,留小白龙封阵。”
顾浮游面色陡然狠厉,瞪着青筠,一是怒她打钟靡初的主意,二是她听不得她唤钟靡初小白龙。
却忽的恍然一悟,想到一事。青筠正好也将那事说出口。
“你能用召唤阵,将她召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