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游双手握住饮恨。这样的较量,再毋须花招,只要力量的相互碰撞。
那道雷霆如天神手握长矛,自天外天全力一掷,要将这寰宇洞穿。
顾浮游迎着雷霆,飞身而上。电光将云层照亮,雷云是脏污了的红紫色。顾浮游身上亦有光芒,与雷霆争辉。
白龙身子盘回过来,望见这一幕,画面仿佛定格,那持剑迎住雷霆的身姿落在她金眸中,印在了脑海里,眸光颤动不已。
再不会有比顾浮游更莽的人,勇而无畏,明明历经世事,深知厉害,却还如初生牛犊。
不是因为她现在不怕死,毫无牵挂,她是原本就这般,是本质如此。
她是中流击水,迎浪而上的弄潮儿。似熊熊燃烧的火焰,永不熄灭。
鲜活搏动的生命,何曾有比这更吸引人的东西。
饮恨砍在雷霆之上,顾浮游的身子在如陨石击落的雷霆下显得渺小,一经交手,顾浮游双臂被不可抗拒的力压的曲折,不能前伸分毫。
但她也拦下了这一击。雷霆难进分毫,前端的雷霆在饮恨剑刃上撞得细碎,消散。
顾浮游咬牙与它僵持了片刻。
白龙叫了一声。
顾浮游将浑身灵力汇聚一处,全力一搏,用了所有力气大叫,让自己好使力。
她将饮恨猛往上一斩,一圈气在云层中波扫荡过去,庞大的雷霆如布帛被撕碎,成无数细小的雷电,闪烁最后的光芒,慢慢消失。
顾浮游落回白龙背上,发簪遭飞散的雷电击断,头发落下披散在肩头,又被风吹得往后飞舞。
她不是外修,肉身并不强悍,这样硬抗下来,她已是双臂泛酸,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饮恨,喘气不平。可一双眼睛清晰的露在外边,红瞳有光,灿若明珠。
她朝天喊道:“这算什么!”她快意的笑了起来。
想当年在仙落,她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小修士,灵力耗尽,被洞虚期的风行兽抓在爪中,也能凭自己挖出风行兽的内丹。
她肆意叫道:“你算个什么!”
青喆从云层中现身,背着双手,身姿翩然立于一抹闪耀的电光上,望着白龙和顾浮游,面色凝重。
他不再轻敌,右手虚空一握,灵剑现身,先是长剑模样,而后渐渐化作一道光芒,电光闪动。
他似握着一道雷霆,倏然进攻,那道雷霆在他手中一转,朝顾浮游迎面打来。
顾浮游毫不怀疑,挨上一击,会魂飞魄散。
白龙身子回盘,将顾浮游护在中央,龙背露在外面,挨了这一击,雪白的身子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
青喆也受了反击之力,倒飞出去。
顾浮游往上飞去,出了白龙的保护圈,站在白龙七寸之处,恼道:“以为就你会召雷吗!”
她手中饮恨发出璀璨的光,如青喆手中的雷霆一般。
她以前真是敢想。炼制饮恨的初衷,并非只是将万千阵法储存其中,那不过是将万千张符箓合而为一罢了,她最想做的是让饮恨能自己演化阵法,能自己学习。
她将奇门之中各大阵法本源炼进了饮恨之中,就好似教了饮恨基础字,只要它任意组合,便能变成千千万万话语,它亦能学习别人的‘话语’,组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然而饮恨虽然练了出来,却少了什么。它好似有灵智,又好似无灵智,只能呆板的将剑中的阵法展开。学习演化,却是远不能的。
顾浮游或许是遗憾的,却并不过多在意,因为她要的已不是炼出独一无二的灵剑,她要的是一把杀人利器,一把让左家含恨而终的灵剑。如今的饮恨,足够了。
现在,她心有所感,饮恨少的那样东西回来了。
手中的饮恨躁动着,像是一颗心脏开始勃勃跳动。它终于从死寂中醒来。
青喆展开的是落雷阵。顾浮游相信饮恨,信它学会了。
顾浮游松开手,饮恨遵从主人心意,直飞天心,阵法之下另开阵法,轰然一声,霎那间,百道雷霆朝青喆劈来。
雷霆比不过青喆所召的强悍,却也气势磅礴。
饶是青喆,也是咋舌,百思不得其解。青筠的身躯是风灵根,就算深熟阵法,不是雷灵根,依据自身灵力结阵,也万不会结出如此强大的落雷阵法。
出神一瞬,青喆凝住心神,云层之中蹿出另一波雷霆,与袭来的雷霆交缠在一处。
青喆对顾浮游有了一番新的审视,手上却仍是不留情,他手捏剑诀,那把雷霆似的灵剑,袭向顾浮游。
凌冽的风,直冲顾浮游面颊。袭来的灵剑仿佛千军,身披白甲,手握长/枪,冲杀过来。惊心动魄。
从白龙身下射上来一道黑影,剑气恢宏,又如一批黑甲军,护在顾浮游身前,朝青喆的灵剑冲杀过去。
顾浮游惊喜道:“庚辰!”
顾浮游垂首对白龙道:“钟靡初,我们撕了他的雷云!”她整个人都处在激昂的状态下。两人一擅风,一擅水,何愁弄不住这雷云。
白龙应了她一声。飓风自龙身展开,越卷越大。那雷云受阵法所控,阵法系青喆维系,整片雷云下都算得青喆的领域。
她俩身处其中,不仅灵力遭受压制,还要遭受雷霆袭击。
雷云不是寻常雷云,轻易吹不散。可白龙御水,兴云起雾最熟悉不过,那雷云也不是全然不能操纵。
两人互相助力,竟弄出一片清朗的天空来。
白龙身遭溢出一层乳白色云雾,顾浮游身遭一抹青色,如同有颜色的风。
白云青风,轻柔的缠绕。
两人不曾注意,青喆却看在眼中,目光一瞬不瞬,连身处何地都忘了。
这样大的破绽,两人怎会放过。饮恨调转矛头,与庚辰直袭青喆,青喆疏忽,灵剑被击退。那两把剑攻势不止,似猛虎下山,直扑过来。
青喆匆忙防御,到底是实力差距在,便是劣势,不及凝聚灵力,仍是徒手拦下了两把剑。
两把灵剑倒飞出去。青喆垂下手来,血迹顺着手背流下。青喆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皱了皱眉。
白龙与顾浮游已不见踪影,那两把灵剑飞出去后,也隐没在云层中。
这片雷云原是青喆的地盘,他能感受到白龙和顾浮游在何处,但中央被两人撕开了一片清朗天,算不得他的地盘,若是两人在那处地方,他无法感知。
此时此刻,白龙载着顾浮游直飞而上。周边是阴暗的云层,唯独这中央有一圆形空洞,没有一点阴云,阳光倾泄下来,如一条条光缎。
顾浮游望着光芒,眯了眯眼睛,风从耳际撩过。
虽是在天空,却觉得在深海。四周阴暗,黑暗吞噬了所有,唯独头顶波光涌动,光芒射进海里来,白龙载着她,要冲出海面。
身陷险境,她却分外安心。
庚辰和饮恨追了上来,白龙冲过云层,头顶一片朗朗的天。
顾浮游握饮恨在手,说道:“钟靡初,你信不信我?”
白龙吟啸了一声,顾浮游迎着阳光微笑。
饮恨一转,白龙跟前展开一道阵法。
传送阵。
从来传送阵都需要一端依附在大地上,就似河上架桥,不可能两端都离了地面悬空,总要有一端在地面上。而且也没人能立即结一道传送阵出来。
但是顾浮游展开的这道阵法,确确实实是传送阵。
顾浮游没有一开始便打开,一来被青喆压制,疲于应付,无暇开启;二来即便是传送阵,也有危险。
她一直不敢用,因她与饮恨的联系一直流于表面,不如钟靡初和庚辰,那种互相了解,直入灵魂。她不够了解饮恨,她不知这道传送阵能不能成功,倘若是传送阵有瑕疵;如将人传送一半,不论是人是鬼,会当场被截成两段,神仙难救。
但是就在方才,她不知是饮恨觉醒了,还是自己醒悟了,与饮恨的契合到了另一层境界。
她信,信这传送阵能将两人安然传送走。
青喆已追了上来。顾浮游道:“钟靡初,飞进去。”
白龙应她,朝传送阵飞了进去。
顾浮游站在白龙背上,转过身来,朝青喆一笑。
下一瞬,两人完全进了传送阵法,灵光一闪,阵法消失。
惊异接二连三,青喆从不知自己迈入大乘后,有一日心境会有如此波动。他看着虚空,不禁喃喃道:“青筠,帝乙……”
传送阵法果然安全,一人一龙穿过阵法后,已是另一处地界。
这是单向传送阵法,顾浮游也不知会传送到哪里,哪里都好,只要摆脱那只青鸾。
这时顾浮游才感到疲累,往前一倒,趴在白龙身上,下巴垫在白龙脑袋上,喊道:“吓死我了,可算逃出来了。”
顾浮游目光触到白龙一对龙角,钟靡初的龙角已经完全长好,与人身露出龙角时看上去有些不同,十分漂亮。
红瞳不移的看着,经不住手伸过去,鬼使神差的,想要摸上一摸。
白龙忽然往下坠去。顾浮游失重,一怔。
白龙身上云雾飘散,换回了人身。人已经晕了过去,无意识的往下落。
顾浮游心里一紧,飞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叫道:“钟靡初!”
顾浮游经过方才一战,灵力消耗了太多,好在两人离地面不远。顾浮游寻了一处山洞,放平了钟靡初,见她脸色异常苍白,想起她挨了那么多道雷霆,心慌定不下来。
她摸了摸钟靡初灵脉,灵力运行顺畅,又趴到她心口,心跳如常。
还是不能放心,她只敢想钟靡初是太累了,所以才力竭昏晕了过去。
她又唤了钟靡初两声。钟靡初闭着眼,轻蹙住眉。她摸了摸身上,想寻些丹药,恍惚忆起,除了一把饮恨,一只掩耳铃,什么都未带,于是在钟靡初身上摸索,也是什么都没有。
不由得焦急起来,一急起来,心里便有一股躁气升上来,叫她恨不得拿剑将这山洞砸个稀碎。
她喘息了两声,尽量放平心绪,将那股暴躁压下去。
钟靡初受了伤,需要她。她此刻不能再犯浑。
她守在钟靡初身畔,恢复些灵力后,给钟靡初输送了些灵力。
钟靡初一直未醒。
她不由得慌起来,又开始叫钟靡初,语气惶急无措。
她等不下去。钟靡初也许并无大碍,可不知怎的,她无端的怕,以至于不能冷静,将那些极端的可怕的后果想了一遭,好像钟靡初下一刻就会死去,太过煎熬,她坐不住了。
她走到洞外,想着再恢复些灵力,便带钟靡初离开,去寻医师。
她一直守着钟靡初,来不及查探周围环境。
现下细看,才留意这是一处青山,风雨停歇,山色一新。雨珠从叶上滑下,凝在尖端,将落未落。
不知是在哪一洲。
顾浮游站在洞边,四处望了一眼,耳朵一动,忽听得洞中有动静。
心里一喜,雀跃的几乎跳起来,忙跑回洞内,就见钟靡初半跪在地上,倚着墙,正要起身。
顾浮游欢喜道:“钟靡初。”
钟靡初摇摇晃晃站起来,像是醉酒的人,身子不稳。顾浮游看到她身子一歪,脑袋重重磕在了山壁上。
“唔……”
顾浮游:“……”
顾浮游以为她身上有伤,才会这般行动不便,走过去扶住她,说道:“你身上有伤,先躺好休息。”
钟靡初在她搀扶下才站稳,人还是有些晃。
若是不知前因,顾浮游真以为她喝了酒。
钟靡初扶住她的手,张了张口,不知怎么顿了一下,才能说:“不能松懈,那青鸾不会轻易收手,你得跟我回东海。”
那大乘期真不是好对付的,她们这次是侥幸,青喆手下留了情,再遇见可就不好说了。
如今这天底下除了青喆,唯有帝浚是大乘期,只有帝浚能挡住青喆,护顾浮游无虞。所以钟靡初顾不得许多,只想要带顾浮游立即回东海。
钟靡初没有察觉异常。顾浮游身为局外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钟靡初说话,像是舌头打了结,吐词不清,就如喝醉了酒的人,说话大舌头。
钟靡初道:“等不得了,现下便,便,便,走……”那个字似卡了壳,好半晌说出来,这时钟靡初才后知后觉。
看到顾浮游忍俊不禁的神色,脸色一下子僵住,红色从她象牙白的肌肤上一路上蹿,整个脸色通红。
顾浮游摸摸她先前磕到的额头,擦去她额上的脏污:“你是不是脑袋被雷霆打中过?”
钟靡初无言。只拉住她往外走,可她自己走路都东倒西歪,如何引得别人走路。
一步就歪倒了,顾浮游抱住她,两人跪坐到地上。
顾浮游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钟靡初张口,要说话,意识到什么,住了口。
顾浮游坏从心头起,笑道:“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东海。”钟靡初竭力让自己出声正常,可惜结果不如人意。
“什么?”
“……”
堂堂四海龙王,何曾有过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
顾浮游经不住笑出声来,先是压抑的低笑,后来欺负钟靡初无法开口,责备不了她,笑的越来越开怀,眼泪都出来了,歪倒在钟靡初怀里。
最后岔了气,连声:“哎哟。”她前些时候还在想,要是钟靡初不说话,万事大吉,今日竟真不说话了。
不说话的陛下真是可爱万分,却又叫她怪心疼的。
钟靡初只不理她,抿住下唇,侧过头去,不看顾浮游漫出来的笑意,耳朵鲜红欲滴,再不说一句话。
顾浮游回过气来,见她闷闷的,浅笑道:“不笑了,我错了,别生气,我知道,去东海,现在走,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