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通城过上了五六日,萧中庭也到了。
从白鹿城出发之前,他们兵分两路,顾浮游直往万通城来,萧中庭则是去联系游说各附庸白鹿城的各世家小城。
南洲幅员辽阔,纵横万里,人口千万,左家人再多,也不可能一个个管过来,仍旧要留着一些世家为其卖命。
这些小城池与各城中的世家宗族被左家限制,资源有限,地位有限,即便有人才,也得不到好的成长,因此南洲当初才有这许多人入玄妙门中,以求教导。
这些人中不乏懂得韬光养晦之辈,而且南洲左家以外的世家宗族,小虽小,聚沙成塔,也是一股可观的势力。
顾浮游估摸估摸时间,杜判快要赶回三十三重天了。
他们也该拔营起寨,去下一座城池了。
这日就等着萧中庭。
只见天边几道黑点,逐渐逼近,是一行人御剑而来。
萧中庭当先,骑着金毛犼,他带的除了一些手下,另有一行生面孔,仪表非凡非凡。一落地时,城畔一道倩影已迫不及待冲上了前去。
唤道:“爹!”
顾浮游站在城楼上望着,她原先想将萧雉送回萧城去,但萧雉听闻父亲会来,日后与顾浮游一同征战,讨伐左家,她便向顾浮游请求,希望能留下来。
顾浮游允了她。
此时父女重逢,时隔多年未见,萧雉依旧是一眼认出了萧中庭。
萧雉跑过去,到萧中庭跟前时,想要跪下。
萧中庭从金毛犼上翻身下来,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抱着。
沦落虎穴不曾以泪洗面,此时萧雉靠在父亲的胸膛上,不禁潸然泪下:“爹,女儿不孝。原谅我,原谅我……”
萧中庭红了眼眶:“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
顾浮游偎着脸颊,忽觉得小臂湿冷,原是落了泪,泪水顺着手掌滑下,风一吹,方才发觉。
才一起身,一道身影站在身前,伸出衣袖,轻轻压在她脸颊旁,汲去泪水。
顾浮游方才出神狠了,连钟靡初什么时候来的也未发觉。陡见了,连忙转过身去:“你……”一出口声音嘶哑,清了清嗓子:“你怎么来了。”
钟靡初轻声道:“我也不是没见你哭过,躲什么呢?”
顾浮游死前并不是爱哭的人,可在钟靡初跟前,经常落泪。死后,她不曾哭过,不论是在谁跟前,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钟靡初有时候倒是觉得她哭一哭才好。
顾浮游落泪无声,手一抹,已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笑道:“风沙迷了眼。”
钟靡初眼角余光瞥到城楼下,瞧见萧中庭父女的身影,目光晃动,张了张口,却只是说:“不要站在迎风处。”
“好。好。”她牵过她的手,往城楼下走:“你来找我?”
钟靡初配合她转过话题道:“你给宜儿吃太多甜食了。”
顾浮游那日许诺给钟靡初重铸庚辰,隔日便差使封岁廿三几个守着让宜儿吃甜食。
重铸庚辰需要材料,既然重铸,自是要铸造的最好,材料便要有得天独厚之处,选取材料时,想到,这身边可不就有世间难得的奇珍异宝。
龙鳞用来重铸庚辰,当能得一柄世间坚韧第一,锋利无双的奇兵。
糖分能助龙族褪鳞,如今银河星汉日日跟在宜儿身后,只待收取褪下的龙鳞。
若是能让宜儿换牙,得些龙牙,自是更好了。
顾浮游抬起她的手给她看,笑道:“我重铸庚辰需要材料,思来想去,龙鳞最为合适。你现下成年,千百年才褪一两片龙鳞,总不好让我在你身上拔鳞片下来。宜儿年纪还小,按龙族年纪算,正好是换鳞换牙的年纪,我不过是加快这个过程罢了。”
钟靡初低眉浅笑:“可是苦了她了。”
顾浮游笑道:“你是她娘亲,平日里这样宠她。这种时候,让她多吃些甜食就苦了。她要是敢叫苦不听话,看我不打她屁股。”
两人下了城楼来。萧中庭父女俩也渐渐平复,领着带来的人来见顾浮游,为顾浮游一一介绍。
原来这些人都是白鹿城四周小城中的人才,有实力,有名望,交友甚广,结识不少南洲世家宗族中的人物。
到时候有顾浮游威压在前,他们规劝在后,那些城池中的各大世家,会揭竿而起,唯青鸾马首是瞻。
左家千年横行,南洲之上早已人心离散。
众人便要动身离开万通城,路过城楼。
顾浮游叫道:“放他下来。”
城墙上掉下来一人,被守城的奴隶压住,便要带走。
萧中庭定睛一看,分辨出这人竟是左天朗。
他现在空中便瞧到城楼上吊着一人,只是这人蓬头垢面,很难叫人将他与那尊贵公子联系到一起,现在细看,才确认了。
他心头狂跳,走近了细看两眼,禁不住朗笑起来,躬身一拜:“这是左公子啊,失礼了。”
众人都觉惊讶,纷纷细看,发现真是左天朗。
左天朗被这些视线触及,一面愤怒,恨不得剜了这些人的双眼,一面羞惭,落得这般地步,那些人的目光,轻蔑与嘲笑如此清晰,像是一把利剑,狠狠插在心中,叫他无地自容,想要躲避,那些眼神如影随形,想要呵斥他们,口不能言,他现下只是阶下囚。
萧中庭问顾浮游道:“大人留着他做什么?”
顾浮游道:“杀了他,他也不是很怕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至少让他疼够了。”
萧中庭冷笑的瞅着左天朗,将他上下几番打量,说道:“既然如此,大人能否将他交给我几日。”
顾浮游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只说:“别弄死了,我还想让左岳之见他最后一面,看看这父子重逢的场面。”
“好。”
午时打点妥当,一队人马离了万通城,向东南而去。
饮雪斋众人留在了城中。过不久,原先居住在城中的百姓见战火平息,也会陆续回城。
三十三重天得到杜判的消息,万通城与青鸾勾结,上下震怒。
左岳之亲自带人来万通城时,扑了个空,城中没有青鸾,也无左韶德,只有回来的百姓。
望着半毁的城池,左岳之背着手,心头笼罩阴云,久久难言。
大长老俯首:“宗主,公子还在他们手上。”
杜判道:“宗主,执法谨慎,青鸾诡诈,他俩此刻不知去了哪里,又谋划什么,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防啊。”
左岳之皱着眉头:“白鹿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大长老道:“已派人去查看了,只怕……”
左岳之摇摇头。听杜判所言,那些奴隶为青鸾驱使,他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他真是低估了这青鸾了。
“可有那青鸾的消息?”
“往北方去了,具体去处,仍在查探。”
左岳之沉吟。北?北边有不少城池,范围也太广了些。这青鸾和左韶德到底要做什么,抢占别的城池?可有什么城池是比得过白鹿城和万通城的。
左家尚在寻觅青鸾踪迹。顾浮游已领着浩荡一行修士,抵达芦城。
芦城算得左家北边最大的城池。大军压境,天地都昏暗了下来。
城中人由不明白眼前情况。
萧中庭领着他带来的那行修士早自告奋勇,做了先锋,去芦城的附属小城之中游说。
届时白鹿城被毁的消息犹未传过来,众城池中,他们仍旧来去自如,会见各城主。
“贤弟,我们被左家压了多少年。若是在其他三洲,贤弟只怕早已进阶元婴,何至于耽于金丹数百年,落得两鬓苍苍。今日有分神大能相助,她手中上千的修士,连破白鹿万通两城,大好时机,天命所致,他左家气数尽了,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中庭兄,左家积威日久,底蕴丰厚,我们这一两座小城起义成得什么事,这万千年来左家稳坐南洲霸主之位,谁撼动过它。你可还记得当年的玄妙门和逍遥城?那么快,败得彻底。你又还记得当年的胯/下之辱,鸢姐姐横剑自刎,中庭兄,你好不容易熬了过来,萧城才有起色,全仰仗着你,你若投身到这等事中,百来年的努力忍让可就全毁了。”
萧中庭将手一摔,背过身去,失望道:“没想到,贤弟,你原是这等贪图安乐之辈。”
他沉痛的说:“这些年来,左家让我们往东,我们不敢往西,让我们站着死,我们不能坐着死。怎么,你就真把自己当他们的奴隶了,把骨头磨软了!”
“我自是记得,记得胯/下之辱,记得鸢儿之死,正因记得,我才不愿一辈子屈膝在左家之下。贤弟,你要相信我不是糊涂之人,并非一时意气。击溃左家,我若无五成把握,不会贸然动手,若无十分把握,更不会拖你下水。”
“今日只是一两座小城,我们的助力不大,可明日三四世家,后日五六宗族,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萧中庭昂首道:“贤弟,你可听说过,星火燎原。便是我等,联合一气,也能将左家在南洲上彻底孤立起来。”
这城主被他前几句话说的脸上臊红,其后被萧中庭话语戳中心事,明心见性,胸中一点热血翻滚,浑身燥热:“中庭兄一语点透,切中我之心事,唉,我在左家跟前臣服多年,俯首帖耳,生怕行差踏错,做事已变得瞻前顾后,哪里还有当年的气性。”
这城主又叹了一声:“中庭兄,莫嫌我多疑,我还有一问。”
萧中庭颔首,示意他说。
“这青鸾是青鸾族人,到底与我们异族,十数万年前,青鸾族统领五洲,我等亦是臣民,青鸾族高傲,不将人族放在眼中,若今日奉她为主,青鸾卷土重来,我们在左家手下与在她手下又有何异?”
萧中庭朗笑道:“这算得什么。”
“贤弟,你若是忌惮她的身份,我用性命作保,绝不会有着等事发生。这人心思全在对付左家之上,只怕还未想到这么长远去。我若是说出她真实身份来,你也不得不信,但形势所迫,还不能与你言明她的身份。贤弟见谅。”
这城主点点头,表示理解:“既然中庭兄如此说,我自深信不疑。”
萧中庭道:“你若实在不想城池陷入争乱之中,也可两不相帮,那主城发信号,让附属城池支援时,你只作没看到。”
这城主却摇摇头,郑重道:“不,中庭兄,我愿与你并肩而行,任凭差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