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渺过来扶住钟靡初,为她瞧伤。
并不是致命伤,但着实需要休息。
钟靡初和左韶德都倒下了,但是又来了一只青鸾,仍旧是分神期。
面对激愤的灵兽,左家修士气势一低再低,虽有左韶德二子在,仍有领头人,但依然溃不成军。
左家修士败逃,护着少主离开,连左天朗都顾不得了。
一行人且战且走,折了一半的人马在荼山里。
顾浮游从遍地尸骸里退回来时,手上拖着一人。那人玉色衣袍被血染红,脸上苍白,已经昏了过去。
顾浮游将左天朗随手扔到地上,吩咐人看押他,领着众人前去万通城。
万通城里的交锋已尽尾声,三军交战,一片混乱。
难说谁得了便宜。
左岳之的人发现左韶德不在,便开始抽身;左韶德一早带走了大半主力。
顾浮游在与虚灵宗两大长老交手时,忽然察觉得自己阵法被破,片刻后,望到天空一道火光直冲云霄,庞大的灵力为分神大能所有。这地界分神只有三人,她,左韶德,钟靡初。
那方向,正是荼山的方位。
她心知不妙,待要赶回荼山,跟前有两大长老拦路。
心中越怒,戾气越重。
心想不让她走,好,他们自己找死。
所有的焦急忧虑化成一腔怒火仇恨,毫不留手,直至那两大长老在她手中陨落,还有谁敢拦这煞神。
出城之后,瞧见杜判带人撤走,她无心去追,吩咐封岁和老七,一人带着人手清理城池余下的左家修士,一人带队追捕杜判。
她自己直往荼山来,看到钟靡初受伤的一幕。
众人到了万通城。老七已将城池清理干净。
封岁也回来了,并未追到人。顾浮游并不挂怀。
城中屋舍被毁,但有一半房舍仍旧能住人,城主府也大致完好。
饮雪斋的姑娘们又回了饮雪斋去。封岁与老七指挥起人来,越发得心应手,两人安排了奴隶帮饮雪斋打理楼阁,又另派人在城中巡逻。
顾浮游等人住在城主府里,在此地暂时落脚。
翌日,阳光和暖,顾浮游坐在太师椅上,正对着城门。
她腿上横着一把断剑,手轻放在剑面上,抬头时眯了眯眼睛,望着城楼上逐渐升高的物体,叫道:“吊高点!”
“让众人瞻仰瞻仰左公子的风姿。”
左天朗双手被缚,绳索另一端被城墙上的人拉着。
他却是披头散发,赤/裸了上身:“你,你这贱人!放我下来!”
他自幼尊贵,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就连被左韶德软禁,左韶德也留了他的体面,他仍旧是俊俏雍容的模样。
左天朗修为被封,只能双脚徒然踢蹬着,身子白皙的很,但一张脸连脖子涨的通红,两般颜色。
“左家待你不薄,青鸾族的婊/子……”
他骂的不能入耳,老七在一旁沉下了脸,一块石头扔上去,磕了他的牙。
左天朗又羞又恼,若在地上只怕要暴跳如雷,他此刻被吊着,身子疯狂动弹,别说打人,连下地也不能,不过是模样更为滑稽。
顾浮游倚着脸颊望着城楼:“瞧他无人说话的可怜劲,将他叔祖吊上去陪陪他。”
众人将左韶德的尸首也吊了上去,挨着左天朗。
尸首一挨着左天朗胳膊,左天朗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抗拒的挪开。
左韶德鲜血流干,尸首干枯暗黄,只依稀能辨几分模样。
他蓦地感到一阵恐惧,非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他深知左韶德的实力,竟落得这般下场,偌大一个万通城,落在这青鸾手中。
左家是天命庇佑,一洲霸主,天地间难逢敌手。该是福祚绵长,犯他左家的终会被踩在脚下。
他不曾想过左家会落败。
一想到自己会失去一切,地位,尊荣,被踩在脚下的是自己,他便直打寒噤。
他在心底摇头,喃喃:“不可能。”
可余光总是扫到左韶德尸身,念头遏制不住,恐惧与慌乱在心底滋生。
他疯了一般朝顾浮游嘶吼:“放开我!啊!!!把他挪走!不要靠过来!”已是颠三倒四。
思渺过来。顾浮游站起身,欢喜的冲城楼上道:“将他放下来!”
牵住思渺的手,拉她走到城门边,笑道:“你来的正好。”
左天朗被放下来,离地一丈时,绳子一松,摔倒在地。还没能挣扎起身,左右来人将他压住。
老七过来,递了一把匕首给顾浮游。
顾浮游接过,转手要交给思渺。
顾浮游雀跃道:“他聒噪的很,吵了一早上,你来,割了他的舌头。”
思渺神色淡淡,无甚变化,甚至不正眼去看左天朗,只说:“她醒了。”
钟靡初醒了。
思渺并不接刀。顾浮游嘴角落了下去。
现下思渺对什么都冷淡,便连害她无法说话的仇人也入不了她的眼,或许只有在杀了陆燕东后,才会有些不一样。
顾浮游却握着刀,走到左天朗跟前。
左天朗往后退缩,叫道:“你做什么!”被人压着,哪里都逃不开去。
如今的顾浮游与思渺全然相反,一个疯邪,一个死寂。
顾浮游向他一笑:“左天朗,左公子,许久不见了。”
左天朗抬头看着她,一片阴影落在他跟前,他仿佛陷入浓黑之中,那黑暗里,唯有一双带着血色的瞳仁。
他不知怎的,认出她来。
他双目瞪大,觉得荒谬,可心里就是觉着她是顾浮游。
自地府归来的亡灵。
他不由得肝胆俱颤,恐慌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直挣扎,惶然大叫:“顾浮游!顾浮游,唔……”
顾浮游出手如电,匕首刺进他嘴中,挑出来时,刃上挑着一团血红的东西。
左天朗疼的大叫,因没了舌头,喉中满是鲜血,痛叫声浑浊。
顾浮游将那匕首递给老七,用帕子擦了擦手,扔在左天朗跟前。“把这东西再喂他自己吃下去。”
“是。”
转身到太师椅上取走那把断剑,回城主府去了。
到钟靡初的屋前,房门正开着,听得到说话声。
顾浮游进去。钟靡初靠坐在床头,宜儿正坐在床边,给她有模有样的擦脸。阿福蹲坐在床前。
顾浮游叫道:“宜儿。”
宜儿因先前的事,对顾浮游还有些惧意,声音低软下去:“阿蛮娘亲。”
顾浮游看出来了,走到她跟前,抚了抚她脸颊,庆幸于宜儿未躲,她笑道:“让我和她说说话。”
宜儿点点头:“好。”叫过阿福,与阿福一道出去了。
顾浮游坐到宜儿先前坐的位置,看着钟靡初。
钟靡初青丝散开,脸颊苍白,眼睛半睁,透着初醒的倦懒。
顾浮游目光落到她心口处,半晌,叹了一声:“这一次可真险,再入半寸,性命不保。”
钟靡初没有说话。顾浮游嗔怨:“你也不知寻块灵宝护着心口,便是放块龟甲,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钟靡初道:“这段时日东奔西走,未能找到合适的。”
顾浮游不信她这套说词。她已能渐渐摸清钟靡初说话的习惯,同七百年前一样,再次将她看透。
这人不会凭空捏造一件事出来,她会基于事实来说话,只是其中隐去一些环节,略加误导,别人心里想的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前在万通城里召她来,她说‘不听话被赶了出来’,亦或是‘受伤无处可去’,甚至是‘有个女儿’,都不算胡说乱侃。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
是她自己乱想岔了。
这人便是这般,不算说谎,只是略去一部分。
顾浮游道:“那这遇到我之前的七百年间呢?你的护心鳞七百年前便碎了,龙族珍宝无数,一个个更是寻宝的高手,总不至于七百年都未找到合适的罢。”
钟靡初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目光移开去,轻声问道:“你可捉到左天朗了?”
顾浮游轻笑出声,甚是怀恋了。以前的钟靡初与她说话,说不过或是不想说,便是转移话题,或直接沉默。
换做寻常,便也放过她了。
现下不能放过她。
顾浮游将那把断剑双手端着,说道:“还有,你为何不重新炼好它。”
顾浮游捧着的是庚辰,断裂的庚辰。
遇见钟靡初以来,未有一次见过她御剑,便是召唤都未有过。
她赶来时,见钟靡初与左韶德交手都未召唤出庚辰来,便生了疑惑,一问星汉才知。
钟靡初这把断剑放在储物袋里七百年了。
钟靡初道:“宜儿给你的?”
也只有宜儿敢翻她的储物袋。
顾浮游唤道:“钟靡初。”语尾无奈的拉长。
顾浮游说:“你七百年都不理它,它也会难过。”
钟靡初望着虚空,怅然说了一声:“是么。”
“……”
顾浮游道:“你若是有它在,何至于与左韶德这一战打的如此艰辛。”
钟靡初没有作声。顾浮游想起什么,噙着笑意,她道:“你记不记得我偷偷从谷神峰后峰上去找你,你在庭院内练剑,满庭银杏金叶,薄雾氤氲,我当时就想,若这世间有仙人,便该是你这般模样。”
“钟靡初,你舞剑,顶好看。”
钟靡初黯然:“好看,又有何用。”
顾浮游心里一紧,意识到:“钟靡初,难不成你在为当年的事自责么?掌门和云染玄尊,他们……”
折了的灵剑,谁也未护住。
顾浮游放下庚辰,张开双臂,说道:“来,过来,让我抱抱你。”
说着已向钟靡初靠去,钟靡初身子微微往她一倾,顾浮游已将她抱在怀里:“这与你无关,都是左家的罪。你做的已经够好。再不会有比你出色的人,钟靡初。季掌门有你为弟子,他心里一定倍感欣慰。”
“你呢。”
“同门同宗,与有荣焉。”
顾浮游犹如入鞘的剑,藏住血气与寒芒,眼中是柔光,她道:“我替你将庚辰重铸好不好。”
钟靡初沉默片刻,首肯:“好。”
顾浮游欢喜。她如今欢喜的来源如此简单,一是左家痛苦,二是来自于钟靡初。
“你的护心鳞,我也帮你炼出来,给你炼一片世间最坚硬的鳞甲,比所有龙族的护心鳞都要好。”
钟靡初虽说:“这世上不会有比龙族护心鳞还要坚硬的东西。”但她喜欢听顾浮游说这种话,带点稚气,让她想起以前的顾浮游。站在大地上,抬手想要摘星的姑娘,星眸璀璨,少年意气。
顾浮游笑道:“我有法子,一定给你炼出来。”
钟靡初嘴角微弯,柔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