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游在钟靡初等人歇身的山腹处设了阵法,一重防御,一重迷障。
从白鹿城带来这许多奴隶,原先开辟的山洞不够众人居住。所有奴隶都在外边,或是干站着,或是盘腿修炼,吸纳灵气。
钟靡初站在山涧处,流水潺潺,她阖着双目,任清风拂弄衣袂。
宜儿坐在岩石上,双脚挑弄流水:“娘亲,你在担心阿蛮娘亲?”
钟靡初睁开双眼,回头看她。
“为什么不跟她说?”
钟靡初道:“与她说了,她也并不能叫我不担心。”
宜儿道:“要与她说。说十次,九次不听话,总有一次听话的。”
钟靡初眉眼转柔,含笑道:“像你一样?”
宜儿站起来,过来抱住她:“宜儿比她听话多了。”
“阿蛮娘亲不会有事的,廿三与我说,她很厉害。”
钟靡初没有说话,轻抚她的脑袋。
倏忽间,神色一变,目光沉沉,望向西边:“宜儿,你回去让银河星汉戒备。”
“娘亲。”
“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若是寻常人,自是不必介意,有顾浮游的阵法在,他们靠近不了这块地方。
可来人是分神期的修为,即便收敛住,气势依旧不比寻常,龙族感官又何其敏锐,来人一近荼山,钟靡初便察觉了出来。
来人倘若到了这处地方,也不难发现这里布下了阵法。
“我马上去。”宜儿往众人歇息的地方跑去,不忘回头叮嘱钟靡初:“娘亲,你要小心。”
来人速度极快。
钟靡初一出迷障,他已到山脚。钟靡初在樟树林头,他立在樟树林尾。
他并非一人,不少修为高深之辈跟随其后,许多御剑乘风,在空中俯瞰。
左韶德瞪着她,难掩错愕,却又极快掩饰过去:“四海龙王几时光临南洲,还躲在这山旮旯里。”
左韶德心绪百转。南洲忌惮龙族,一向严密注视龙族动向,不可能龙王跑到了南洲来,一丝一毫消息也无。
这人莫不是凭空出现在南洲的,恰巧通过了传送阵法到此处?
也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
钟靡初也为左韶德出现在此处而疑惑,按理说他该在万通城里,与左岳之的人交手。
她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左韶德的人手,看到了左天朗。眉头细微的蹙了一下。
左天朗在这里,阿蛮呢?
左韶德抬头看钟靡初,掠到她身后的迷障与阵法,目光一凝。
“不知龙王在我这地界鬼鬼祟祟的做些什么?”
无人应答。左韶德视线移回到钟靡初身上,却见她目光凝聚在左天朗的方向。
左韶德皱了皱眉,便值此时,钟靡初收回目光,与他的视线撞上。
这一接触的瞬间,左韶德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掌,隔空遮住钟靡初上半张脸,再去看她。
他脸色刷的铁青,手掌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惊觉此事后的骇然。
“是,是你!”他不由得厉声叫道。
那个站在青鸾身旁的奴隶。
她身上一直有总难以言说的古怪感。他去查了几番,毫无线索,与那只青鸾一样,她像凭空冒出来一般。
竟是钟靡初。
他迅速镇定下来,心念电转,一瞬间想起青鸾出现后的种种作态。那青鸾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与钟靡初勾结在一起?
堂堂龙王,远离四海,跑到南洲来,藏在一只青鸾身畔为奴隶,太过荒诞。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那青鸾可知这人真实身份。
左韶德猜她是知道的。
他心头涌起不详之感——整个左家,被人戏耍了。
左韶德沉声道:“钟靡初,你们盘算的什么?”语气危险,又道:“你这身后,又藏着什么?”
面前虽只有一个女人,姿容绝秀,身形袅娜,外形毫无侵/犯力,众人却如临大敌,心头似压着一块大石。
外修召出刀剑在手。更有一些修士慌乱之中,召出灵兽。
左韶德正待斥责,在龙族跟前用灵兽,真是上赶着送棋子。
迷障深处跑出来三人一兽。银河星汉与骑着阿福的宜儿。宜儿叫道:“娘亲!”
这一声叫的那些本就绷紧了神经的人,浑身一颤,下意识的驱使灵兽动手。
一只雪色刺猬,牤牛大小,浑身膨胀,肚腹之中似充满了气,圆滚起来,背上的刺如弓弦上紧绷的箭,蓄势待发,一只虎皮金雕,翼展数丈,作下扑之势,一双勾爪凝聚寒光。
钟靡初听得宜儿唤她,去看她。顷刻间耳际风乱,那些人慌张之中,放来灵兽。
她猛地回头,一双金眸冷然,似放出了凌厉的光来。
雪色刺猬霎时萎顿在地。虎皮金雕遽然收住羽翼,直挺挺摔在地上。
四周寒气凝结,香樟树上生出寒霜。
呵,下马威。
左韶德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与钟靡初动手,但旧仇新恨,在这种场合相逢,似乎也无法轻易避开去。
看这龙王神色,怕也是一样不想善罢甘休。
左韶德取出逐日弓,冷笑道:“龙王可识得这把弓?”
他当初惊骇这一把弓竟射不穿一个金丹期修士的肉身,后来得知她身份,方才知道那是被龙族鳞甲所拦截下来了。却也是战绩斐然。
这把弓射穿了龙王的护心鳞。足够夸赞一辈子。
左韶德霍然开弓,对准宜儿,先下手为强。
空中云气,土壤之中的湿气,树木草叶内的汁液,凝聚成一股水流。
这条水流似白绫,将箭光圈圈锁住,离宜儿尺把远时,拉住了它,水流结成冰柱支棱在地上,箭仍在寒冰里燃烧,却无法存进。
左韶德早在射出第一箭时,蓄力迅速开出第二箭,直取钟靡初背后阵法。
左韶德这等修为,兼之逐日弓这把上上法器,不仅能毁了阵法,更能伤及阵法中的人。
第一箭不过使了一层力,只为移开钟靡初注意,留出空隙,蓄足了力射出第二箭。
这一箭便是十层十的力。灵光璀璨,灿如金乌,山色沮丧。
他要瞧瞧这阵法后是什么,钟靡初与那青鸾到底在弄什么名堂!
钟靡初凝声喝道:“银河星汉!”
两人立即会意,一把抱过宜儿,将其护在身间。
霎时间,阵法之前拔高一层森蓝坚冰,犹如一堵巨墙,拦截住逐日箭。
钟靡初若是御水,水流无形,蕴含无尽柔力,她可用水流化去逐日箭威力,最是柔和。
可惜时间不够,距离不够,还不待她卸力,逐日箭已然射穿阵法,射到阵法里的人群中去了。
只能硬碰硬。
逐日箭射穿第一堵冰墙,势如破竹,气势不减。
冰墙粉碎,化为水汽,在逐日箭前方再次凝结,成第二堵。
再碎,再凝。
一吐一息间,连碎五道冰墙。
灵箭直冲到阵法前,灵光荡开迷障,冲碎阵法,依旧势不可挡。
阵法中众奴隶暴露在左韶德视野中。
众奴隶严阵以待,无甚修为傍身的都躲到了山洞里去,只剩修为精湛的守在外边。
忽然间便见一箭射来,毁天灭地般,尚离十丈开外,已觉得脸颊火灼般的疼。
众奴隶深知,拦不住。
可无人敢退。奴隶自幼受的训导如此,便是被凌迟,只要主人命令未达,就不能挪动一步。
然而钟靡初以冰墙拖延时间已足够,她唤来了山涧的水流,水流冲击向灵箭,被热气蒸发,又凝成冰霜。
两相对撞,电光火石间,天地变色。
众人只觉得一半冷,一半热,肉/体难以承受,有道是冰火两重天。
一阵尖锐的耳鸣过后,动静停歇。
众人惊觉呼出了白气。
盛夏之际,空中飘下雪花。
众人脚下已是焦土,荼山不似城池重重防御,这里除却顾浮游留下的一个防御阵法外,再无别的阵法。
这山峰哪里经得住两大分神期修士在此处斗法。钟靡初护的这一块地方,脚下凝结一层寒冰,香樟树成了一片雾凇。其余的地方皆被逐日弓第二箭灼烧成焦土。
不过一个来回,片刻之间,众人只觉得有一辈子那么漫长,好似经历了一场大战。
钟靡初道:“银河星汉,让斋先生将那玄龟龟壳取出,让他们到里边呆着去。身手可行的人看守在外,你俩去安排。”那玄龟龟壳能变化大小,不仅能做代步法器,更能做防御工具,坚不可摧。
“是。”
钟靡初轻声道:“宜儿,你也过去。”
宜儿从银河星汉身子间冒出头来,说道:“他们那么多人,我和阿福帮你。”
钟靡初并不多言,说道:“银河星汉,带她回去,护好她。”
宜儿心中惶然:“至少留住他俩帮你,我去传话。”她觉得钟靡初厉害,但只见过一次她动手,是与帝浚化了龙身在东海交手。她不曾全面了解钟靡初的能力,现在见对面这样多的人,方才左韶德一箭如此恐怖,免不了为她担忧。
银河星汉是钟靡初近侍,绝对执行龙王之命,应了一声:“是。”转身向宜儿道:“殿下。”
宜儿看了一眼钟靡初,并不敢在这样的关头耍性子,只能听她的话,往山坪众人所在处去。
猿山变大了身形,双手垂地,身躯一跃,从山洞旁落到钟靡初身边,如一座山峰落地,大地一震。一双金橙的兽瞳瞪着左家修士,龇着獠牙低吼。
钟靡初道:“猿山,回去,守着他们,保护他们安全。”
她的声音平缓,却有不容拒绝的威严。
猿山一愣,它狠左家的修士,要把他们撕碎了才好,但无法抗拒钟靡初的命令,低嗥一声,见钟靡初不松口,只得转身,乖乖回去当门神。
左韶德看到藏在阵法里的人时,已认出其中一些奴隶。他惊讶于这些奴隶藏在此处,看他们模样是听命钟靡初,不,当是听命青鸾的。
可奴隶只奉有契约之人的命令,那青鸾怎会有这么多奴隶的契约。
万不会是左圆融给的,他那兄弟再傻,也不会将这么多契约拱手相让。
更不可能是强抢来,就是杀死了左圆融,契约也只会到左岳之手上。
白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左韶德目光落到钟靡初身上,带着审视,似要看出端倪。
其属下说道:“城主,她只有一人,我们……”
左韶德一哂:“你哪只眼睛瞧得她只有一人?”
其属下不解。
钟靡初伸出右手,做了召唤的手势,阵法凝结落下,大如一座山峰底盘,剧烈的上升气流,吹的众人衣袍乱舞。
犹如远古巨兽的咆哮从阵中传来,非是一声,而是千千万万声,各不相同。
众人直觉得窒息。
左韶德冷笑:“一头龙王,敌得过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