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游第一次见到九爪金龙,不似白龙,盘飞时云载雾绕,金龙浑身金鳞,如黄金一般,双目赤红,如红瑛,模样十足的贵气,极为晃眼。
天际飞来的金龙不过比寻常斑蟒大些,比多年以前在云端大峡谷露真身的白龙要小太多。小金龙飞到城楼上,忽的换回人身,一头扑进钟靡初怀里,欢声笑道:“娘亲。”她没有听话回东海去,怕钟靡初责备,因此只是与银河星汉在后边偷偷跟着钟靡初。
一直到白鹿城,钟靡初传了消息到星汉手中,她方知自己行踪早已暴露。银河星汉救下柳娘后,他们便在白鹿城外等候,一直到钟靡初再传消息来,她便迫不及待来见她。
宜儿搂着钟靡初脖子,软声道:“娘亲,不要怪宜儿。”
顾浮游在一旁笑道:“她才舍不得怪你。”
“阿蛮娘亲。”
跟在后边的阿福和银河相继落到城楼上。老七和柳娘一番抱头痛哭后,心情渐渐平复。老七将自己眼泪胡乱摸了一把,却用袖子轻轻给柳娘拭泪。携着柳娘走到顾浮游跟前,唤道:“主人。”
顾浮游不由得眉毛一抖,脸色极为怪异。老七叫她主人自然叫得,如今白鹿城中几乎所有奴隶的契约都在她手中,不仅老七的,就连未死的柳娘契约也在她手里。
“不要叫我主人。”因为心里的异样,说的话急且沉,听着便有些语气不好。
老七脸涨的红红的,他实则是个敦实的人,不知哪里惹了顾浮游不悦。现如今,他是真心实意奉她为主,柳娘回来了,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恩赐,更能换取他忠心的筹码。听得顾浮游说这句话,满腔热忱陡然落了下去,心中难安。
顾浮游道:“唤我青筠就行。”
老七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顾浮游没有责备的意思,喜笑颜开,摇头道:“你如今是我们主人,不能如此不敬。”
顾浮游道:“反正不要唤我主人。”
封岁道:“那便唤大人。”
老七点头:“是。是。”
顾浮游瞥了一眼封岁,说道:“你另有唤法罢。”
封岁老老实实道:“师尊。”既然是应允了的事,自然要做到。
老七说道:“大人。你分明救下了柳娘,为何要瞒我说,说……”
顾浮游道:“不骗你说她死了,让你继续傻傻的替他们卖命么。再者,我确实未救她,救你妻子的是她……”
顾浮游向钟靡初示意。老七脸上一红,嗫嚅道:“还不是,不是妻子。”
柳娘对老七道:“这位是东海的龙君。”
先前几人听星汉唤钟靡初为“陛下”便惊奇,如今疑惑得解,原是东海龙王,又不免心里一震,竟是这等大人物。廿三更是呆住了。
老七与柳娘行跪拜大礼,说道:“陛下。多谢陛下救命之恩,对我俩而言,恩同再造,我老七,我……”他是个奴隶,身无一物,唯有一条命,但转念一想,现下命握在顾浮游手里,也不是自己的,不能用作谢礼谢出去。
顾浮游看出他纠结什么,靠着钟靡初,笑道:“你替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便是替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靡初瞥了她一眼,没有反驳,说道:“起来罢。”
顾浮游道:“既然你俩未成婚,那我便做个主罢,今日你们便是夫妻了。”
此话一出,两人俊脸同时一红,羞赧却难掩喜悦之情,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又要喜极而泣,哪里曾想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多谢大人成全!”
两人深深揽在一起。奴隶间成婚,都要主人应允,先前的主人绝不会允许他们。竟有一日,他们能光明正大的做夫妻。
宜儿一直趴在钟靡初怀里,静静听他们说话,待得他们讲完了,才小声问钟靡初:“娘亲,那里有一只青鸾。”
小金龙的嗅觉灵敏,天赋异禀,已在人群中发现了廿三:“是阿蛮娘亲的同族。但是又有一点不一样,跟娘亲身上的感觉好像。”
钟靡初道:“她是青鸾族中少鵹与人族的混血,并非青鸾。”
“跟娘亲一样。”宜儿显得很感兴趣,直起身来,越过钟靡初脑袋往后看。
钟靡初唤道:“廿三,过来。”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廿三身上。廿三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无处躲藏,走到钟靡初跟前,半跪在地:“陛下……”她一直以为这人与她一般,没想到她是龙王。
宜儿道:“你叫廿三?”
廿三抬头看了一眼宜儿。明亮的双眸,言笑晏晏。廿三低头:“是,殿下。”
宜儿笑道:“好奇怪的名字。”又问钟靡初:“娘亲,我可不可以跟她玩?”
老龙王将宜儿管的严,一向不许她随意出东海,就怕她未长成之际出了什么岔子,毁了金龙王室最后一根独苗苗。龙族生育率比修仙者还要低,如今四海里没有与宜儿年纪相当的龙,最小的也比宜儿大百来岁。现在遇见廿三,与她年纪差的不是那样离谱,是阿蛮娘亲的同族,与娘亲一样是混血,她自然喜欢。
顾浮游道:“当然。说来,她还是你师妹。”
“师妹?!”宜儿为这新颖的名头雀跃。
“你娘亲收了她为徒。”
“娘亲,娘亲。”宜儿欢喜的找钟靡初确认。
廿三直摇头:“没有,我不是。”
顾浮游困惑,看向钟靡初:“你还未收她?”
“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说开了也正好,钟靡初向廿三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廿三垂首,一直未有应答。顾浮游笑钟靡初道:“钟靡初,你盘算着收她为弟子,可有想过她不领你的情?”
廿三连忙否认,她道:“我是奴隶,我不配……”这还是她第一次与顾浮游说这样长的一句话。
顾浮游端着双臂,凝声道:“没有什么配不配,有机会要懂得争取,放到你眼前都不要,那是傻子。”
顾浮游向封岁招招手。封岁走来:“他也是奴隶,让他拜我为师,他便不会觉着自己不配。”
廿三抬头看了一眼封岁。顾浮游笑道:“哎呀,这样一来,封岁也算宜儿师弟了。”
封岁:“……”
宜儿道:“真的?!”如今竟也轮到她做长辈了。
顾浮游乐道:“钟靡初,你如今收了她,她也是最小一个。”
钟靡初没有搭话,问廿三道:“可愿拜我为师?”
廿三抬起头来,已在心中想好,目光坚定,朝钟靡初一拜:“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宜儿欢喜道:“我做师姐了,阿福,我做师姐了。”终于不再是最小的一个。
顾浮游应和她:“是。是。正好,双喜临门,今夜大摆筵席,做老七和柳娘的婚宴,做你们的拜师酒。”
肃杀的城池,夜晚里迎来了一团喜气。顾浮游说办酒席,真办酒席。位置便选在她寝殿外的广场,那里还算得干净,空中飞着莲花灯,明亮辉煌。
众奴隶为老七与柳娘二人张灯结彩,将城里的红绒毯全收刮了来,铺在地上。老七这种修为强大的人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慢慢成长,待在城中一久,算得许多奴隶的长辈。众奴隶敬重亲近他,为老七与柳娘喜结良缘而欢喜,难得有如此活力,如此热情。
而这时顾浮游才知道柳娘的‘柳’取的‘六’字的谐音,柳娘比老七的数字还低,比他更强,真是不可貌相,这样娇弱的人,如此深藏不露。
这种对比下,左圆融要杀也该杀老七才对。顾浮游知道柳娘随侍在左圆融身侧后明白过来,柳娘很有姿色,左圆融将这人当作自己的女人,自然不允许别人来碰。而柳娘有了孩子,生育过后,修为也会跌损,左圆融恼羞成怒,自要拿柳娘开刀。
白鹿城这些年,未有过哪个奴隶成婚似他们这般隆重。这些在与老七同等修为的修士结道侣的仪式上比起来简直称得上简陋,但对于他们来说,却已是艳羡至极。
白鹿城的奴隶太多,广场上容纳不下所有奴隶。顾浮游便吩咐他们自找地方去庆贺。除了那些数字低的奴隶外,其余奴隶仍旧怕她,不敢在她跟前喜形于色,让他们去别的地方饮酒作乐,也省的他们拘束。
宜儿骑着阿福去了人群中闹腾,她是东海公主,又唤顾浮游娘亲,所有的人都让她三分。她带着廿三和封岁,就差要在人群里呼风唤雨。
顾浮游和钟靡初坐在主位上。老七与柳娘来敬两人酒,柳娘一脸艳红,老七笑的嘴角不落下。顾浮游见他二人情意浓浓,喝过了酒,笑道:“好了,去洞房罢,快去,快去。”
两人难为情,退了下去。白鹿城的欢声笑语持续了一晚。宜儿累了时,钟靡初抱她下去歇息,顾浮游便跟着一起走了,留他们自己闹。她不在,他们更放得开。
宜儿与钟靡初睡惯了的,抱着她脖子不撒手,要与她一道睡。顾浮游见状,撇撇嘴:“你太惯着她了,这么大了,得自己一人睡了。”顾浮游脸颊酡红,微醺。
宜儿已在钟靡初怀里迷迷糊糊,反复嘟囔:“跟你一起睡。”
顾浮游瞄了钟靡初一眼,最后还是自己摸到屋内去,小声嘀咕:“算了。”
钟靡初见她已有醉意,问道:“你自己可走的稳。”
顾浮游转了一圈,脚步轻盈,跳舞一般,罗裙如花绽开,笑道:“你当我与你一样,一杯便倒?”
钟靡初:“……”
钟靡初抱着宜儿在外间床榻上半躺着。顾浮游自己到内间歇息,已有醉意,入睡的便快。
经过筵席的欢闹声,梦里变得十分安静。
她走在白鹿城萧瑟的街道上,足下是鲜血汇聚的河流,尸体躺在断壁上,日光正浓,安静的可怕。
往前走,听到打斗声,转过一看。左青锋将悍刀刺进顾万鹏的胸膛。她凄厉的叫一声:“不!”扑过去,晚了。顾万鹏灰飞魄散,肉身不存。
她痛苦的悲鸣,似嚎哭似怒吼,双目赤红:“我杀了你!”
一剑刺过去,左青锋的身影扭曲化成一滩血水,又在她身侧凝聚成人形,如何都杀不死。
她隐隐约约看到左边有人影,一注意起来,人影变得清晰。他看到左天朗狞笑着将刀锋递进思渺嘴中。她要去救思渺,又见右边有人影,顾怀忧正将剑横在颈间。
她不知该往左,还是该往右,窒息感让她头疼欲裂。不知不觉间,血水渐渐将她淹没。
她挣扎着叫:“不要!!!”
骤然从梦中惊醒。一头大汗,不住喘息,往四周看看,陌生的地方,气未定,声已开,焦急无助的叫:“钟靡初!钟靡初!”
一道身影进来,顾浮游一看,钟靡初还抱着迷迷蒙蒙的宜儿就走了进来,宜儿像只无尾熊一样抱在钟靡初身上。
顾浮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们,看着看着,撩开长发扶着额头,自己笑了。
“怎么了?”
“我做恶梦了。”
钟靡初走来,坐到床边。宜儿将钟靡初怀抱整个霸占了去。顾浮游道:“给我留个位置,一点就好。”
钟靡初换了个姿势抱着宜儿。顾浮游重新躺下,躺在钟靡初腿上,脸侧着,贴近她的腰,颤抖着长长吁了一口气。
钟靡初伸出一手,轻轻撩开顾浮游额边汗湿的头发。顾浮游握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脸边,看向钟靡初,看久了不由得伸出手指,去触碰钟靡初的脸。
秀眉,琼鼻,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绝代芳华,足够让人痴迷的容颜,但这不是让顾浮游最为依赖的。她伸着手掌,蹭钟靡初的眼睫,睫毛长,又细密,掌心来回动,便蹭的痒痒的。
她伤感道:“羊儿,羊儿,你知不知你被大老虎盯上了,只待将你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她在最空虚,最需要慰藉时遇见了钟靡初。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喜欢她,还是想要利用她,填满自己的空洞,这才留她在身边。钟靡初来的如此凑巧,正好遇上这个时机,或许是钟靡初一直在那里,她恍惚一想,好像真是如此。
她更加愧疚,却舍不开她。
钟靡初轻声道:“嗯?我是龙。”
顾浮游一怔,一手揽着她后腰,在她腰侧咯咯笑起来。是了,这人才不是温驯的羔羊,这人是一条神龙,张牙舞爪,称王称霸。
要吃也该是自己被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也好,这样更好,能减轻她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