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游支起手臂撑着脸颊,动了动脚,引起钟靡初注意,问她道:“你说呢?”
钟靡初淡然道:“以主人的意思为准。”
顾浮游笑道:“谁的授意都不要紧,只要将灵兽予本座便可。”
左韶德见她轻佻的拿这种事问询奴隶的意见,一时不知她是精明,表现的不在意合作对象,让她能更占据主动地位,还是她全然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左韶德更倾向于前者。
所以他将此事放置一边,冷上一冷,转而问道:“前辈似乎不喜欢我那侄孙儿。”
提起左天朗,顾浮游神色便不大好,她嘲弄道:“难倒左城主就喜欢你那侄孙儿?”
左韶德避而不答,问道:“不知天朗何处得罪过前辈?他昨日说未见过前辈一面,当是在前辈出山之前冒犯过前辈。”
顾浮游脸上冷硬。这左韶德心思缜密的很。既然在三十三重天与左天朗错过了,若是游历之时与左天朗遇上,左天朗这种喜美色之人应当能记住她的脸,所以猜测的她是在出山前遇见过左天朗。
想来她大部分的行踪被左家查的差不多了。她若是作谎,说是游历时暗藏了身份容貌被左天朗冒犯过,左韶德会立即派人去查探求证,难免叫他发现漏洞。
她半真半假的说道:“七百年前,在仙落,左城主的侄孙儿可是好一番闹腾。”
左韶德他确实听说过左天朗七百年前在仙落里闹的天翻地覆,因为那年左天朗捕获了一整只的地藏,所以他还记得。原来是那时。
左韶德眸光一亮,心里微喜:“前辈这些年原来是在仙落之中静修。”那便是说这青鸾与青鸾一族至少七百年无所联系,兼之前些时日得到的消息,九曜也在寻找这只青鸾,更能证明这青鸾非是青鸾一族落到南洲棋盘上的棋子。左韶德便也更相信她想重掌族长之位的野心。
顾浮游默认。左韶德道:“前辈这样不喜天朗,却与侄儿岳之相处的极好。”
顾浮游见他又绕了回去,笑道:“左天朗这人让本座生厌,他父亲这人勉勉强强不让本座反感,相处的极好算不上,不过是救下他曾孙女,所以敬本座一杯酒,送本座一些灵宝,要答谢本座一二。与左城主一样。”
左韶德却道:“不一样?”
顾浮游诧异道:“哦?哪里不一样。”
左韶德含笑看了看钟靡初。顾浮游赤/裸的足尖点了点钟靡初的大腿,示意她下去。钟靡初抽身,向两人微一欠身,退了出去。
左韶德这才道:“自是能给前辈的答谢不一样。”
顾浮游心里轻笑出声,知道咬钩了,便不能一直放线,所以不再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直问道:“这本座倒想听听,你与左岳之能给本座的有什么不同。”
左韶德气宇轩昂,笑了一声,眉宇傲然:“他宴请前辈,前辈位于他下首。我宴前前辈,与前辈位席一致。他送给前辈的灵宝,多半出自我万通城的供品,我若送给前辈的灵宝,可比他更拿得出手。”
顾浮游暗暗好笑,这左韶德竟对三十三重天上的事了解的如此清楚,怕是没少安插眼线:“听起来,倒是更诱人。只可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故作沉吟,意味深长:“虽然诱人,但左岳之是宗主,你是城主,有些东西,你不一定给的起。”终将话挑明,让两人的交易能放置到明面上来。
左韶德笑道:“若前辈愿意,我那些答谢,也能是‘宗主’送出的。”
顾浮游站起身来,说道:“这可要让本座平白担上许多风险了,通往中洲蕊珠宫的路有捷径,本座为何要走弯路。”
左韶德见她终于明言有意青鸾族族长之位,也不再打谜语,说道:“攘外必先安内。左岳之若要帮前辈获得族长之位,必要南洲太平,稳坐宗主之位,现在显然是不能够的,这是其一;前辈要族长之位,左岳之要瓦解青鸾与龙族联盟,交易不对等。左岳之可不是愿意吃亏的人。前辈借南洲的人收复尊位,到时候族内定有怨言,仍要借南洲的人镇压,一来二去,左岳之的人渗透在中洲之内。你二人结盟之时,那是助力,结盟瓦解之后,那便是掣肘,这是其二。熟为弯路,熟为捷径,倒也不一定。”
顾浮游道:“这第一点,我现在也见识了,确实如此,但我若是选左城主,城主变为宗主,现在显然也是不能够的。”
左韶德道:“万通城是座金城,比左岳之手中资源多,我修为辈分也比左岳之高,所差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他要稳坐太平,费的时间可比我拿下宗主之位要长。”
顾浮游笑道:“左城主与本座一个外人说这些,不怕本座心怀不轨?”
左韶德道:“想要功成名就,要冒些风险。”他自然不是贸贸然坦白。他看得出她有目的,他相信这世间所有的事,一为名,二为利,这青鸾是为了族长之位,有目的便能交易;他也看得出来她憎厌左天朗,更将她从左岳之那边推到他这边,他也对这青鸾做了足够的调查试探。左天朗的到来是一次推动。这才让他过来亮底牌。
顾浮游颔首:“是。至于那第二点,若是与城主交易,本座处境岂非一样。”
左韶德摇头,伸出一只手掌立着,按下两根手指:“不一样。若帮前辈取回族长之位,我将白鹿城三成修为高深的奴隶赠给前辈,那些奴隶认前辈为主,便一生都无法背叛,唯前辈之命是从,前辈不用担心南洲再插手中洲事物。我了解左岳之,这一点是他不会做的。”
顾浮游嗤道:“空口承诺。白鹿城还不是你的。”
左韶德道:“若前辈帮忙,迟早是我的。”两人的话已完全敞开了讲。
顾浮游道:“如何帮?”
左韶德道:“前辈是应了?”
顾浮游道:“五成。”
左韶德一怔,知她是在讨价还价,要五成的奴隶,笑道:“前辈胃口太大了些。”
顾浮游道:“本座不爱讨价还价。左城主应或不应?”
左韶德思忖一会儿,应道:“好。”
交易谈成,两人相视一笑,面上表情一致,内心所想却截然不同。这青鸾是一粒石子,投入南洲的湖中,激起阵阵涟漪,最终涟漪会变成波浪。左韶德明白的很,这有利亦有弊,若一不小心,便会翻船,一无所有,也许一帆风顺,会功成名就。他有野心,是以不畏风险,信得过自身能抓得住机会。
左韶德与她商量好离开后。钟靡初回来,见顾浮游躺在榻上,问道:“你们聊的如何。”
顾浮游望着蔚蓝的天,雪白的云絮,说:“他们左家道这世间人无不追名逐利。不动心,是利益不够大。怎知有一天,惹了一只地狱的怨魂,什么都不为,就为让他左家不得安宁。”说罢,痴痴的笑了起来。
当天夜里,一道青影悄然出了城主府,直行到万通城的传送阵法处。阵法外有守卫,忽被一阵狂风迷了眼。顾浮游已越过守卫,双脚缓缓落在传送阵法台上,饮恨插/入阵法之中,剑身上浮现幽蓝的纹路,阵法的光芒忽明忽暗,不甚稳定。一连东南西北四城的传送阵法,都给她暗中做了手脚。
暗夜里守城的修士也有修为不低的。顾浮游在最后一处被人发现踪迹。那人冷喝:“什么人!”
往那青影一击过去,浓浓夜色里那道身影一散,只一张符箓从空中缓缓飘下。
翌日天明,顾浮游便要动身往白鹿城去。左韶德在白鹿城亦有人手,知道左青锋闭关,知道杜判在万药阁中,如今白鹿城主事的只有左圆融一人。他深知这兄弟秉性,最明白如何拉拢他,亦或是如何对付他。
现下是个好机会,时不我待。左韶德请顾浮游即刻动身前去白鹿城,昨日两人已就如何取下白鹿城有了一番计划与商讨。
只关于是时候去白鹿城这一点,顾浮游觉得是与左韶德想在了一起。
出城时,左韶德亲自相送。顾浮游未见左天朗,心想左韶德定不会放走左天朗这个人质,不知此时,是否已将他关押了起来。
辞别左韶德后,一行人往白鹿城去。顾浮游与钟靡初自是乘风。至于斋先生。那灵猿被左韶德放出来后,跟在了顾浮游身边,只要不是对着左家人,便颇为温顺。斋先生为它起名“猿山”,十分浅显的意思,它也很是喜欢,只要叫它“猿山”,它就应。现下由它手掌托着斋先生,跟在顾浮游二人后面,做了斋先生的坐骑。
要走时,钟靡初忽然回头,看向城内,此刻左韶德等人已离去,顾浮游以为钟靡初是在看左韶德一行人。钟靡初带着面具,顾浮游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觉得她在皱眉觑眸远望。
“怎么了?”
好一会儿,钟靡初满是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只说道:“走罢。”
顾浮游困惑的往钟靡初望的方向又看了几眼,只见几道身影一闪而过,她脸上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后浅笑出声。也不去管,与钟靡初一道乘风走了。
白鹿城与万通城比邻,相隔不远,乘风半日,已到白鹿城地界,在白鹿城外落下。
白鹿城外有一片红枫林。一行人在林间道上未走多远,听到哀求之声,越往前走,哭泣哀求之声越大,那声音真是悲戚到了骨子里。顾浮游朝林中望去,只见枫林深处,一女人跪在一人跟前,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着她身前的修士衣摆,双目含泪,卑微的乞求。
顾浮游伫足,歪头问身旁的人道:“这是哪一出?”
她身旁跟着左韶德派来的修士,明着说是帮衬她,她明白,左韶德这种人,信人不会信十分,这是来帮衬她的,也是来监视她的。一名修士回道:“是白鹿城的奴隶……”
这修士望了一眼,见女人小腹微微凸出,只怕是怀了身孕:“那女人怀了身孕。怕是与别个奴隶私通。白鹿城的奴隶管的严,奴隶间结合,必须得所属主人恩准,否则一律要被处置,有的只处理掉胎儿,有的连女人也一起处理了。这片枫林又名三从林……”
顾浮游冷然道:“这便是三从林?真是……久仰大名。”
所谓三从,是未出白鹿城的奴隶的三大主人。一从奴隶主,二从白鹿城主,三从虚灵宗宗主。
据说三从林的枫叶四季如血,常开不败。因那是无数奴隶的鲜血染就,所有被定有罪的奴隶,都会提到此处斩杀。
顾浮游听到那女人断断续续说:“求你……求求你……只是放过这个孩子……”
奴隶,算不得人。
顾浮游面无表情,转身继续往白鹿城而去:“走罢。”
一行人继续前行。钟靡初站在原地,看着那跪曲着,深深弯折了脊背,护住小腹的女人,风来,枫林瑟瑟。
钟靡初走到顾浮游身旁,光明正大的设了一道结界,阻住他人视听,她轻声问顾浮游道:“你不救她么?”
顾浮游道:“无关紧要的人。左韶德的人还在这里,救她何用,横生枝节。”
钟靡初道:“阿蛮,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顾浮游脸色一沉,说道:“有区别么?”
钟靡初张嘴半晌,无声叹息。她失言了,明知这样问的不妥,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钟靡初感慨也遗憾,以前的顾浮游最恨不平事,为饮雪斋顶撞长辈也好,想为萧中庭和萧鸢出头也好,为阿蒙杀了左天伊也好,她原是这样热肠的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后,该说她是变得沉着,还是变得冷心了呢?
钟靡初伸出手,手心里飘出一缕细细的白雾,悄然往众人身后飞去,不知到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