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游接过盘子,微低着头,好一会儿,强颜笑道:“是我忘了。它那时才几个月大……”
那小姑娘已经从阿福身上下来,叫道:“娘亲。”
钟靡初回头向她招了招手,说道:“宜儿。”
顾浮游心里这方天地大震,目光颤动,眼中无泪,但是酸涩的厉害,她望向钟靡初,怔怔问道:“你叫她什么?”
钟靡初道:“宜儿,来。”
宜儿跑过来,一把抱住钟靡初的腰,从她腰腹间抬头,看着她笑。钟靡初抚了抚她的脸颊。
“你唤她宜儿?”
“她的乳名。名字还未起。”
顾浮游眼圈发热,心里又麻又痒,极软的叫了她一声:“钟靡初。”
钟靡初问道:“你不喜欢么?”
因为有些痛苦和遗憾深刻心底,无法弥补,所以永远无法释怀。即便只是有同一个名字,也能将心底的空洞添上一些。现下她的心情难以用欢喜概括,以至于她已无法去思想,明明是钟靡初的女儿,钟靡初却为何仿佛征求似的来问“你不喜欢么”。
“喜欢。”顾浮游声音低哑。怎会不喜欢。“钟师姐,我能抱抱她么?”
钟靡初颔首。顾浮游半蹲下身子,向宜儿招手:“宜儿,来,到这儿来。”
钟靡初轻轻拍了拍宜儿胳膊。宜儿得了娘亲意思,去到顾浮游跟前。顾浮游细细的看着她的面容,将她整个抱入了怀里,深深搂着。
钟靡初道:“宜儿,她是……”
宜儿:“我知道,她是师叔。”
钟靡初道:“师叔?”
钟靡初看向顾浮游。顾浮游直觉得那眼神意味深长:“怎么了?”
顾浮游说道:“我和你也有那么一年同门之情,我叫你师姐,也不见你反驳,她叫我师叔,叫不得?”
“她是金龙。”钟靡初没想到晚回来这一会儿,宜儿便找了过来,顾浮游还迫不及待的就让宜儿叫上师叔了,她原是想寻一个更好的时机让两人见面。事已至此,不能让她再瞎想下去。
“金龙怎么了?”顾浮游摸着宜儿脸颊,脸上滑滑嫩嫩,笑容明朗干净。她身在阴影里,看看阳光里的花儿,总要会心一笑。
“嗯?金龙?!”
神龙与大鵹结合,后代要么是神龙,要么是大鵹,怎么会生出一条金龙来。顾浮游皱着眉,心里抓住些什么,向钟靡初试探的问:“师姐,你是跟金龙……”
钟靡初微青的脸色与无奈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顾浮游的心反而跳跃了起来,忐忑非常,却还是无法确定。钟靡初为免她继续胡乱猜测,说道:“她是我们赢回来的那颗龙蛋。”
顾浮游愣了许久,惊喜感让身体渐渐发热,坐立难定,问道:“她是那颗龙蛋?不对,怎么会,她,她沉睡了啊。”
钟靡初见她手足无措,喜形于色,有了以前的一点模样,又怜又怅然,只暗暗祈望她能永远如此:“可能是因为麒麟髓,有了苏醒的迹象,养了百来年,前几年才破了壳。”
“啊……”顾浮游口里发出一长串颤抖的低吟,她眼圈红红的,向钟靡初笑:“真的?她是那颗龙蛋。她是那颗龙蛋。”她仿佛不会说其他的话了。
顾浮游双手放在宜儿肩上,爱怜的望着她,抿住嘴,眼圈越发热胀,忍不住再次将她抱入怀里。此刻是成倍的欢喜,深深的说:“钟师姐,你真是,要在我心里开出花来。”
顾浮游将宜儿抱到石桌旁坐着,真是越看越觉得喜欢。这姑娘长的本就俊俏,让顾浮游见之爱三分,又因宜儿这个名字,爱屋及乌,增到了六分。现下知她是那颗龙蛋,仿若人生路上埋下的一颗种子,一路蹒跚,跌跌撞撞走过,原以为前路依旧贫瘠,却见一株娇嫩的花树,得知那是曾经埋下的种子,何其惊艳。这是人生中的惊喜,也是百般苦涩里的甜头。所以最终这喜爱也变成了十足十。
顾浮游将宜儿脑袋抱在怀里,像是得了个宝贝,不想让出去了,她向钟靡初道:“那颗龙蛋是我们一起得的,她还用了我的血,这女儿我也有份,她得叫我娘亲。”
钟靡初道:“你要做我女儿的娘亲。”
“是。”顾浮游皱眉,察觉得这话不对劲,说道:“……要不然,她认我做干娘也成。”
钟靡初望着她不言语。顾浮游:“……”
钟靡初问宜儿道:“宜儿,你说呢。”
宜儿茫然的望着钟靡初。钟靡初温声道:“她便是娘亲与你说的那人,一起将你从别人手里赢回来的那人。”
宜儿眼睛一亮:“是阿蛮娘亲?”
钟靡初道:“是。”
“可娘亲不是说……”
“她回来了。”
宜儿盯住顾浮游看,靠在顾浮游怀里,明亮的眼睛将她打量,试探的唤道:“阿蛮娘亲。”
顾浮游心被捂热了那么一块,轻轻应道:“嗯。”这称呼,不知钟靡初与她说的些什么。
宜儿眼睛扑闪扑闪,说道:“我好想见你啊。”她是这样天真。望着她,顾浮游似乎暂时能站到阳光下来。
“我还没有破壳的时候,娘亲经常与我说你的事。”
顾浮游一怔,问道:“说什么?”
“说你们去仙落,找到了阿福,去游走市集,怎么把我赢回来,去星月坡,去逍遥城。来来回回,我都会背了……”
宜儿坐在石凳上,小腿来回踢荡着。顾浮游站在一旁,静静的听她说,似乎那一次的相逢,浓缩在这片刻光阴中。
钟靡初已请思渺带萧中庭到堂中歇息。她站在银杏树旁,身前立着四人。两名身姿英挺,身着劲装的男人,是她近侍,银河与星汉。
另外两人,是游走商会的人,一男一女,女人妍丽,身着红裙。男人一身长袍,一副笑脸。因着要寻萧中庭来,她不能长久离开,以免引起左韶德注意,是以吩咐的两人去联络萧中庭。
钟靡初道:“副会长,我吩咐过不要向东海告知我的行踪,宜儿怎么找来的。”
那男人一头冷汗,往女人旁边缩,口里嘀咕道:“坤灵,救命。”
坤灵笑道:“大人。是小殿下问起,不对,是小陛下问起,她要寻你,我们自然以小陛下的命令为先。”
钟靡初望着她,良久,淡淡道:“哦。”
坤灵,副会长;“……”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是好,是不好,是生气了,还是不在意。
星汉行了一礼道:“陛下……”
钟靡初道:“星汉将军,我已不是你们陛下。”
星汉:“……”开场被这句一堵,一番话全部哽在嘴里,不知该怎么说了。
银河拍拍他的肩,上前说道:“陛下,那日老族长与陛下较量,陛下突然消失,将老族长吓得够呛。找陛下的这些时日,老族长已经妥协了,随陛下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只要陛下孕育一个后代……”老族长便是老龙王帝浚,自他卸任之后,族中便如此称呼他。
钟靡初望着银河,眼神太过冷淡了。银河连忙又道:“其实老族长说,陛下若实在不想,不要也行。”
星汉道:“陛下,回东海罢。陛下突然消失,东海已经乱成一团,小殿下她年纪太小,哪里懂得处理族中大事,现下全靠老族长在打理。”
钟靡初看向石桌旁。宜儿坐着,顾浮游弯着腰,两人说着话,顾浮游眼角含笑,风吹来树叶飒飒,时光静谧。
几年前,她龙身成年之后,帝浚便格外心急让她繁衍后代。实在是白龙一脉仅他二人,王室凋零,若无子嗣,他二人或成仙,或身殒,这天地间便再无白龙了。
只可惜钟靡初无心于此,除却修炼,理事,便是照顾宜儿。帝浚忧心忡忡,甚至不惜往她殿里塞人,男人,女人,健壮,娇柔,清冷,英俊,妩媚,温雅,或是龙族,或是人族,各式各样。
他满心以为,食色是龙族本性,钟靡初虽自幼养在人族手中,但体内到底流淌着龙族血液,哪里真能不起心不动念。谁曾想钟靡初将人全送了回去,又点了银河和星汉为近身侍卫,守住殿门,不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殿。
帝浚满心期待落空。后来遇钟靡初与九曜结交,虽龙族与青鸾族有旧怨,但万年不来往,那些仇恨也渐渐消淡了,两族族长合得来,两族关系便也融洽许多。帝浚便又想:“大鵹便大鵹罢,总比清心寡欲好。”因而盼着两人成婚,甚至与钟靡初说:“不成婚,先同房也行。族里不讲究那些虚礼。”
钟靡初道明:“只是朋友。”
帝浚万般无奈下,从暗地里行动改成了明着逼迫:“诞下子嗣,是你身为龙王的责任。”
“那便让我退位罢。”
“你真当族里不敢撤了你的位置!宜儿也是王族,龙王并不是非你不可!”
两人皆是族中尊贵无比之人,谁也不能服从谁的命令。龙族行事上,一向强者为尊,拿不定主意,便谁强听谁的。两条白龙打了起来,或说是帝浚要以武力让钟靡初屈服。东海震动,大浪滔天。
打的兴起,谁收的住手。帝浚抓伤了钟靡初心口处的弱点,错愕之际,松开了她些,一眨眼,钟靡初便化了一道灵光消失了。留下一群惊愕不已的族人。
帝浚原先是惊异,但到底活得万年,见识非凡,静下心来后,猜到那是召唤,遣了族人和游走商会的人去寻找钟靡初下落。
找了些时日,无甚线索,帝浚便开始担忧,当年云染和帝无疆的事,他已查了出来,他知道钟靡初心底对龙族有些抵触,钟靡初也无心王位,只是因为身份,因为当年救她的恩情,所以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帝浚担忧这一次钟靡初走了,便再不愿回来了。
担忧渐渐成了焦虑,东海已经发了几次大水。
直到坤灵传来消息,钟靡初在万通城。帝浚已然彻底妥协,只让将龙带回来,其余随她。
银河见钟靡初未作声,不禁又唤了一声:“陛下。”
钟靡初目光回过来,垂着眸子,说道:“你回东海禀过老族长,这段时日族内事物烦他代劳,我过一段时日便回去。”
“是。”银河听她这话,见她并未铁了心与东海断绝关系,松了口气,也不敢紧闭着她,好歹是愿意回去,过一段时日便过一段时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