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游带着钟靡初先回了赌坊取了峡谷竞速的奖励,依旧是那位红衣女郎接待的两人。
这红衣女郎知道她俩夺魁时,显得有些诧异,但依旧得体,并不多问,只将奖励取出。
那是一方锦盒,和五十万的灵石。
顾浮游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要看看奖励到底是什么。
打开盒子那一刹那,钟靡初看到顾浮游双手在发抖。
她目光移到盒子中。盒子里放着一本书,书页残破发黄,只有半本,没有书面,可以清楚的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古怪图文,这是一本记载阵法的残卷。
顾浮游嘴皮颤抖,嗫嚅道:“奇门……”
钟靡初知晓什么是奇门,那是所有阵法的起源。
万万年之前,在人族尚未修仙之时,阵法便已诞生。
窥探天地玄机,改阴阳五行。阵法是人族数万年智慧的绚烂结晶。
这是人族心中的傲气,证明他们在天地之中虽渺小卑微,却也有操乾坤,动阴阳的胆气与能力。
那时候,可能一人要穷极一生才能研究出一个阵法,但是志同道合者何其多,聚沙成塔,代代相传,终是星火燎原,将这阵法衍生发展。
一种类型的阵法追根溯源,都是从一个阵法发展下去的,就像一株大树,枝节再如何复杂,终究归于一点,而记载这些最根源的阵法的就是《奇门》这本书。
古老的阵法运转一向是借助天地的灵气,便是无修为之人,若知晓阵理,有这天时地利,亦可布阵。
只是这种阵法也颇多弊端,一来局限太多,或无天时,或无地利,都难设阵,二来阵法复杂,难以理解,若要设阵,需将阵法了解透彻,习性、特点、弱点,与哪些阵有关联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人族修仙以后,发现通过自身修为可以快速结阵,威力更强,无视天时地利,不受限制,最主要的是毋须消耗过多的心神去记住阵法诞生的原理。
自然而然的,古老的阵法遭到淘汰,越来越少的人去研究阵法如何诞生,为何诞生。
以至于记载古阵的书籍越发少了,而《奇门》这种书,本就珍贵,及至如今,竟还能有它的残卷,可说得上是稀奇了。
这个奖励,真真是给到了顾浮游心坎里去。
万分的欢欣涌在心头,一股酥麻感攀上她的脊背,她咬着嘴唇,鼻子里发出“嗯……”欢意的一串哼吟,蹦跳着似乎不能承受住这个喜悦。
看到钟靡初在一旁,她毫不犹豫的扑过去一把抱住她:“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钟师姐,怎么办……”
钟靡初再一次见识到她对阵法的热爱,那种纯粹的,炽烈的感情,耗尽一生也想做到的事,她不曾拥有,但此时此刻她却好像被顾浮游感染了。
好像自己也有一件甘愿奉献一生的事,可以为了它哭为了它笑,奋斗时热血澎湃,低潮时愁眉不展,为了它废寝忘食,终有成就一日时,是无比的满足感与荣耀感。
这似乎比在谷神峰上一直修炼,摒弃人欲,得道成仙要诱人的多。
钟靡初眉眼微弯,浅浅的低笑,说道:“还不能死,你的剑还没炼成。”
这种笑声撩在顾浮游耳边,像是海妖的吟唱,拨动人的心弦。
顾浮游耳朵一阵发痒,这种痒,痒到了心里去。
她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猛然退开,抿住了嘴角,好半晌,低头抬眼,问询道:“我们走罢?”
“嗯。”
顾浮游默默的绕到阿福的另一边,与钟靡初隔着一只震卯并行,她需要暂时平复自己的情绪。
两人离开后不久,赌坊疾步走来了一人,寻到那红衣女郎,两人走进内堂的房间内。
这里是赌坊最里间,寻常人不得入内。
红衣女郎站在屏风前,听得来人禀告完后,震惊道:“你确定是白龙?”
来人道:“千真万确,在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总不至于所有人眼睛都出了问题,坤灵大人若是不信,可寻竞速里两位公证人问问。”
坤灵眉头深蹙,低头自语:“我原以为她是贪新鲜,瞒着族中长辈跑出来的哪位小大人,可竟然是白龙,是白龙……”
来人道:“坤灵大人,你看,这,这……”
坤灵沉吟道:“此事少不得我和会长亲自去东海见陛下。你着人去调查她的来历,派人暗地里跟着她,无论如何护她周全,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动用商会的力量。”
“是。”
“等等。她身上有兽纹,似乎和别人定了契……”
“这,怎么可能!”
“那个顾浮游你也去查一查。”坤灵心中直感到奇怪,先前见到钟靡初的兽纹时,她只以为这是钟靡初和顾浮游之中的某种交易,并不是单纯的契约。
因为古往今来,无人能将龙族和青鸾族召唤来并定契,两族是仙兽,并非灵兽,非是人族能驾驭的,而且顾浮游和钟靡初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对主仆。
可如今白龙却愿意托承顾浮游,这让坤灵不解。两人关系显然不一般。
“好,属下明白。”
钟靡初和顾浮游离开赌坊后,上了街。这几日是花朝节,街上又是另一番的热闹。
这花朝节在古时原本是在春日,不仅为了赏花,更为了祈求神明保佑年年丰收。
这一日各地商贩汇集一地,交易茶叶、丝绸、瓷器、药品;灯会,庙会,集市,花会,开在一地,热闹一处接着一处。
如今仙道盛行,众人用灵力培植花卉,鲜花品种更为奇异,且四季常开不败,花朝节渐渐改在了夏日。
花农们年年培育新奇花种,供给游玩赏乐,琪花瑶草,争奇斗艳,娇艳一团胜似一团,绮丽一簇更比一簇。
街上人挤人,各处是笑闹之声,再脱尘的人落在此处都要沾上烟火气。
两人没玩几处地方,天色便暗了,街上点起了花灯猜灯谜。
人更多了,两人几乎被人推着往前走,一直到一片花灯架下,一旁是酒楼,楼中推杯换盏,饮酒高歌,也都是度节之人。
顾浮游随意的一瞥,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拉了拉钟靡初,问道:“钟师姐,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大长老?”
钟靡初带着斗笠,抬起头看过去,手指微微撩起斗笠沿边垂下的白纱:“是他。”
那走进酒楼的身影正是季夕言,他身边还跟着一人,那是个颇为神气的男人,三十来岁的相貌,瘦高的个子,留着一把胡须,十分精干,背着一只手,站在一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浮游疑惑道:“大长老怎么和左岳之在一起?”
考虑到钟靡初可能不认识左岳之,顾浮游又加了一句:“他是虚灵宗宗主的儿子,左天朗的爹,左天朗就是那个竞速里在后边追打我们的人。”
钟靡初见到这一幕似乎并不诧异:“玄妙门与虚灵宗的接触一直由大长老负责。”
她本来不关切这些事,并不知晓,只是今年季朝令有意让她接触仙门事物,她才略知了一二。
季夕言这件事就在这一二中。
顾浮游了然。虽然逍遥城和玄妙门与虚灵宗关系微妙,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而且三大势力领土相接,有许多事是要见面洽谈的。
顾浮游偷偷把钟靡初带出来,撞见了大长老有些心虚,并不多想,拉住钟靡初的手腕,藏在人流中离开了。
顾浮游带钟靡初直出了城门,东城门外是云端大峡谷,西城门外是星月坡。
一路上行人并不见少,众人手上提着花灯,有说有笑,在山野之上,如万千萤火,也是别有风味。
钟靡初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或许是人群里太有热度,连带着钟靡初身上也染了热度,让她声音不那么平淡,带了一丝期许。
顾浮游故作神秘道:“带你去看人间盛景。”
坡上有一处楼阁,以楼阁为界限,两边设置了竹栏,这看上去似乎是普通的竹栏,实则是防御阵法的实体化。
竹栏那一边风一吹来,窸窸窣窣,似乎是草坡,携来一阵空旷的幽深的味道。
若要进去,每人每兽要交割十万灵石,顾浮游显得十分肉疼。
钟靡初不大明白,她明明有千万灵石,为何还要心疼这小小的数目。
顾浮游愤愤的交割了灵石,还买了最贵的服务。
两人走到山坡上,有小厮在身后布桌,煮酒烹茶。
钟靡初望着幽黑的旷野,嗅到一股暗香:“这里是花田?”
顾浮游笑着点点头,回身取了酒:“要等一会儿才会开花,你应该看看。”
“好。”钟靡初坐了回去,茶香清甜,那人煮的是花茶,她取过一杯,尝了尝,别有滋味。
一人酌酒,一人饮茶。
即便什么也不说,也不会觉得时光难熬。
直过一坛酒的功夫,顾浮游微醺,她忽然站起身,兴奋的说:“钟师姐,来了,来了!”
钟靡初敏锐的感觉到旷野中风息变化。
她回头看去,夜幕之上的阴云散去,银河垂地,四野明亮。
那一片花田之中,花苞放出幽蓝荧光,徐徐绽开,如白凤展开翅羽,最终开出最美丽的姿态。
千点万点雪白荧光从花苞里升起,朝空中飞去,似星辰升空。
地上的荧光与天上的星光争艳,又互相映衬,竟叫人一时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这里有最幽雅,最静谧,最不忍打破的绚丽。
确如顾浮游所说,这是人间盛景。
小厮已经悄然退去,这片山坡上只有她两人和阿福在。钟靡初取下斗笠,望着漫野奇花,说道:“这是星月昙花?”
顾浮游道:“钟师姐你见过?”顾浮游有点失望,她是以为钟靡初没见过,想给她一个惊喜,才神秘兮兮带她过来的。
星月昙花只开一夜,开时云销雨霁,地面如升星辰,因此得名,它极难生长,且开放时间不定,像这般种植一片星月昙花,且控制在同一时间开放,万通城费了极大的气力,因而进来要收取如此之多的灵石。
钟靡初道:“我在书上看过。”
这是她懒怠下山的一个原因,因万事万物书中都有记载,了解过它们是何面貌,便生不起再去亲眼目睹的兴趣了。
可她现在忽然明白,实际看到是另一般的心情,并非图文可比拟。
“顾浮游,我很喜欢这里,多谢你带我过来。”
顾浮游的笑颜像一下子开出了花来:“你,你喜欢就好。”
她高兴的多喝了两杯酒,回头看时,钟靡初仍旧站在山坡边缘,眺望星月昙花花田,夜风轻柔,吹动她的衣角长发。
从顾浮游的视角看过去,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左侧的那一只断角。
顾浮游心里又是一阵不爽利,她情不自禁的问道:“钟师姐……你的龙角怎么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