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靡初道:“顾浮游?”
顾浮游猛地起身,后知后觉,兴奋的一把抱住她:“啊啊啊啊!!!我们赢啦!”
钟靡初身子一僵,并未推开她,稍顷,轻轻的抚了抚她的背,说道:“是啊,我们赢了。”
“钟师姐,你是天才,你太厉害了,都是因为你……”
钟靡初扶着她起来,说道:“不是,顾浮游,厉害的是你。”
顾浮游正拿袖子擦着下巴上的血迹,钟靡初取出手帕来递给她。
她接过后,笑道:“多谢师姐。”
将下巴上和双耳外的血迹胡乱擦了,笑道:“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厉害的,对上余师傅,一招就败了。”
“我是废材,你知道的。捣乱倒是挺厉害的。”顾浮游这人,别人瞧不起她的时候,她傲气的很,别人正儿八经来夸她,她又不好意思了。
钟靡初摇摇头,正色道:“蕊珠寒宫的阵法是你瞧出了端倪,在仙落内层也是你设阵脱困,如今斗法,我若与那人正面较量,未必能赢,是你想了法子,创造了取胜的局面。六鹤长老说你有些小聪明,在阵法上只是有些见地,我觉得并非如此,你很聪明,不该妄自菲薄。”
她们在这里已耗了半日,现下临近日暮,夕阳无限好,橙暖的光芒从中庭西边洒进来,碎金铺了一地。
落在钟靡初身上,一层温暖的光,明玉生晕。
钟靡初说:“顾浮游,你是天才。”
顾浮游呆呆的看着她,呆呆的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钟靡初道:“你是天才,斗法能赢是因为你……”
她看到顾浮游白皙的脖颈,软润的耳朵,和那粉白的一张脸,肉眼可见的通红成一片。
顾浮游捂住脸,跌着脚,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像是在压抑咆哮一般。
好半晌,顾浮游从指缝里看她,很软很软的说:“你再说一遍。”
钟靡初道:“你是天才?”
顾浮游道:“再说一遍。”
钟靡初道:“你是天才。”
“再说一遍。”
“你是天才。”
顾浮游爱死了钟靡初这惊人的耐性。
若要别人来说,钟靡初寻常情绪无起伏,说话声线无起伏,这个人冷冷清清的,没有温度。
钟靡初此刻的声音与往常无异。但顾浮游要说,这是世间最温暖的声音,是世间最温暖的话。
她也不管钟靡初喜欢不喜欢,将她胳膊紧紧搂在怀里,露出餍足的笑容:“钟师姐,我太喜欢你了。”
钟靡初不明白顾浮游心中欢乐之所起,只是看到她脸上笑容,也不禁跟着她笑了起来。
两人回了赌坊,拿走了那块原石。
不仅如此,顾浮游下场前曾将自己的身份玉牌抵了一百万,押了注,押的自己,如今得了原石,更额外赚得了一千万的灵石。
待要分钟靡初一半,钟靡初道:“我不会打理钱财,还是你收着罢。”
“那你要用的时候找我拿。”
正说话时,那红衣女郎走来,递过来两块木牌,说道:“两位,这是斗法胜方获得的额外奖励,峡谷竞速的入场令。”
顾浮游接过来,又是好一阵欢喜。
钟靡初问道:“峡谷竞速是什么?”
顾浮游道:“钟师姐你听没听说过赛马?与那差不多,便是御使自己的灵兽跑到终点,若是夺魁,奖励丰厚。”
以往她和她大哥一起来,得入场令的都是她大哥,她只能作为随从入场,在看台上观看竞速,并不能参与,每次看的她心痒难耐。
顾浮游欢欢喜喜的收好,带着阿福和钟靡初下了楼。
隔着中庭,另一边的楼梯上,一人忽然停住脚步,往这边看过来。
他身后的人跟着停住,问道:“左公子,怎么了?”
左天朗说道:“我看那人好像是顾浮游,我道今年逍遥城事物繁忙,顾双卿应当抽不开身……”
说着,他朝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她从赌坊下来。髯奴,你去赌坊找人问问,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顾浮游。”
髯奴垂首应诺,几步一跨,一阵风似的就上去了,片刻后下来,说道:“是顾三小姐,顾少城主不在她身边,她跟另外一人来的,是生面孔,先前开的一场赌注便是她们和万药阁的余东升斗法,她们胜了。”
“胜了?”左天朗一挑眉:“那就是说她手上有峡谷竞速的入场令了。”
左天朗沉吟片刻,眼珠子一转:“仲已,上来。”
一头戴逍遥巾,一把长须的中年人走上来:“公子。”
左天朗折扇一转,掩在嘴边,凑过去说道:“你这样……”
交待完,说道:“去罢。”
仲已一拜,说道:“是。”领命告退了。
另一边,顾浮游带着钟靡初回饮雪斋后,天色已是青黑。
因饮雪斋吵闹,鱼龙混杂,竹若怕她俩住不惯,便将她俩安排在饮雪斋后街一所清净的小院子内。
顾浮游带着钟靡初过来,竹若自少不了接风洗尘,上次见过钟靡初的也就几人,待得这些姑娘在斋里添油加醋将钟靡初风华一夸,这次过来瞧钟靡初的人竟是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像是看什么稀奇物似的,都跑来要一观风采。
那些姑娘又拉着钟靡初好一番闹,顾浮游使了浑身解数才将钟靡初解救出来,回了小院子里。
院子雅致简朴,远离喧嚣。
中庭里有一株槐树,枝叶繁茂,浓荫成片。
顾浮游与钟靡初两人厢房正对着,互道了好梦,便各归房中歇息了。
月上柳梢,热闹声隔的太远,这里只剩一片静谧。
顾浮游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中夜,不曾入睡。
起了身,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看着蜷在床边熟睡的阿福,呆坐了一会儿。
稍顷,她下了床,趿着鞋子,打开门,一地清辉。
她走了出去,在槐树下坐下,身子隐在一片阴影中。
她望着钟靡初的房门,眼眶发酸发热,一眨眼,眼泪就滚了下来。
吱呀一声,对面的房门打开了,钟靡初穿戴整齐,往这边一看:“顾浮游?”
钟靡初不曾入睡,她正纳气修炼,听得有动静,才收了功出来看看,只见那槐树影下一片浓黑中坐着一个人。
钟靡初走了过去,站在月光里:“你怎么了?”
顾浮游本来想要说:“你怎么出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将这事遮掩过去。
只是正当难过,喉头哽住了,开不了口,她怕自己一开口,便泣不成声。
她又不愿在人前哭,自己偷偷哭没什么,在人前哭太丢脸了。
钟靡初问:“是不是斗法留下的伤口未好,你还疼着?”
“没……”
一个字说出,再忍受不住,在她跟前抽泣起来。
眼泪簌簌而下,她胡乱擦着,越擦越多。
她想将难过压下去,越压越难过。
钟靡初又问:“你怎么了?”
顾浮游心里也问到底怎么了,说来太可笑了。
她自觉得在钟靡初跟前已经够丢脸了,索性不再强忍,哭的眼泪鼻涕齐流。
边哭边说:“我,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钟靡初,哭的抽了两下:“钟师姐,第一次有人夸我是天才。”
“我好高兴,我,好高兴……”她捂着脸,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体内什么东西全宣泄出来。
从出生到现在,她听得最多的便是惋惜了。虎父无犬女,顾万鹏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她想她到底是顾家人,骨子里是骄傲的,就算知道自己资质平庸,也不甘平庸。
她反抗过的,不要命的修炼,什么灵丹妙药都用,家里为了提升她的修为,也将最好的资源给她,她日夜不休,修炼,修炼,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废寝忘食……
然而不论如何,她的修为一直都只是缓慢增长,多少灵药砸下去,不见起色。
勤奋刻苦加上最好的资源,数年苦修,比不过她兄长打坐一夜。
努力得不到相应回报的结局是令人绝望。
或许只有她一人时,她可以安慰自己,就算只是一点点的进步,一点点的提高,那也是在进步,在提高。
不行,她做不到。
她身边有一位极具天赋的兄长,与她云泥之别,时刻在提醒她,不是她不努力,是她就是做不到。
她可以忍受一月,一年,两年,但她忍受不了十年,二十年。
她曾经也有天真的幻象,希望如她兄长一样耀眼。她也喜欢修炼,希望有朝一日修为大乘,青史留名。
最后现实留给她的只有痛苦,只要她修炼,她就觉得痛苦。
一度为了逃避,她放弃修炼。完全不敢去接触与修炼有关的任何事,她去跟家里厨子学做菜,觉得当个厨堂里的大师傅也不错,去跟绣娘学刺绣,去做木匠,去看医书,想做个大夫。
她爹渐渐的觉得她没有定性,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弃了修炼,只爱玩闹。
到最后,她终究不甘心。
在这不甘中,她接触到了阵法,第一次见识到天地为凭,改动阴阳所设的古阵时,那足以惊艳她一生。
她又开始废寝忘食,自己第一次研究出一个小小的全新阵法时,欢喜的去给顾万鹏看。
逍遥城有一个故事,叫狼来了。
顾浮游几次三番弃芝麻捡西瓜,顾万鹏早已不将她的认真当认真,仍旧当她只是玩玩罢了。
顾万鹏便只是说:“你好好修炼比什么都强。”
冷淡的反应无疑是在顾浮游热烈的心上兜下一盆冷水。
顾万鹏没有理解顾浮游的喜爱,那是能穷尽一生的喜爱,因此他也不会知道,顾浮游是在恳求他的认同,希望得到他的赞许。
从一开始的不如意到现在,顾浮游极少听到别人的夸赞,有也是不修炼的普通人虚言追捧罢了。
修士最看重修为。没有修为,不能结出威力强大的阵法;没有修为,寿命百年,眨眼芳华流逝,要做什么都来不及。
只懂得那些用天时地利,阴阳五行来设阵法又有何用。
顾浮游道:“就算你只是安慰我……”
钟靡初半蹲在她跟前,说道:“顾浮游,我不作谎。只因觉得你是天才,才会说你是天才。”
顾浮游泣不成声,摇头道:“不是的,钟师姐。不是的,我……我知道,阵法,改阴阳五行,借天时地利这种设阵方法,不需要天赋,只要够用功,将那些阵法设立条件,特点、习性、用途、来历记在脑子里,记得够多,只要够努力,都能做到我这样,这不是天分……”
“我知道的,我不是天才,我恨极了所谓的天分,为什么没有天分,就怎么努力都不行……可是,今天你夸我,你说我是天才,我还是好高兴。”
顾浮游抓着胸前的衣服,哭的不能自已:“我还是好高兴。”
顾浮游一手揉着眼睛,双目已经红肿。钟靡初拿下她的手,说道:“顾浮游,不要这样擦,会伤了眼睛。”
钟靡初抬起自己的白袖,轻轻压在顾浮游眼下,汲去泪水。
顾浮游捏着她垂下来的袖子,抽噎道:“他们都看不起我。”
钟靡初道:“你很厉害。”
顾浮游将嘴一努,将将止住的眼泪,掉的更凶。
钟靡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