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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醒睁开眼时,沈重暄正拧着毛巾,刚替他擦拭完腰上的伤。

孟醒乐得享受,半闭着眼等他伺候,等了半晌却没能如预料一般感受到沈重暄的孝顺,反而被沈重暄淡淡地扫了一眼,问:“醒了?”

孟醒含糊地应:“醒了。你受伤了吗?”

沈重暄没有应声,而是拽过他的里衣,给孟醒套好,再扯着棉被把他塞进被窝:“天刚黑下来,继续睡吧。”

“睡不着了,”孟醒讨好似的拉住他手,笑着道,“怎么心情不好?”

沈重暄面带郁色,沉默了好半天,闷闷地接话:“我去给你煎药。”

孟醒猜也知道这孩子又在为自己武功不济而自卑了,怎么可能放他独处。

但沈重暄年岁渐长,偶尔还挺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气势,没等孟醒说话,直接转身就走,孟醒被他这番动作吓得一愣,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有没有什么出格举动——然而没等他反思结束,褚晚真已从门外小心翼翼地钻了个脑袋进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孟醒顿觉好笑,向她招了招手,褚晚真连忙蹑手蹑脚地溜进来了。

“我听见沈重暄出去了,赶紧就过来找您,”褚晚真满眼心疼,关切地看着他,“师父,您好些没有?”

孟醒其实不算严重,但他一向喜欢捉弄人,立刻皱紧眉头,作西子捧心状:“无碍,只是有点痛,浑身无力,不必担忧。”

褚晚真被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手忙脚地去摸他额头:“浑身无力?不会是发热了吧?”

“不,没事...”孟醒反被她吓了一跳,登时动作灵活地躲开,笑道,“你这次倒是敢来了,不怕元元训你?”

褚晚真闻言一愣,她本来也是关心则乱,即使明知道沈重暄会给孟醒最妥帖的照顾,也还是无法放心——又或者是不希望孟醒每次醒来,总是只看见沈重暄一人,显得她格外薄情寡义似的。

“今天吓到你了?”孟醒见她不言,连忙给她递了台阶过去,“早就说你不该来,知道教训了?元元护你还算细心,没受伤吧?”

褚晚真摇摇头,又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师父,您少提点沈重暄吧。”

“怎么,吵架了?”孟醒瞥她一眼,想起两人刚在一起磨合,又都年轻,正需要他这个师父来劝导,“两个小年轻...有矛盾很正常,他是男子汉,当然要让着你,但你呢,公主殿下,你也要体谅他呀,他也是个小少爷出身的呢?”

褚晚真听着有些莫名其妙,但一时找不出错处,只能敷衍了事地点头:“我们没有吵架呀。”

“那是为什么?”

褚晚真张了张口,险些说出自己的心思,总算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忍住,低头绞着手指,扭扭捏捏地说:“...他看我不爽嘛,一直都这样。”

孟醒立刻替心爱的徒弟圆场:“怎么会呢,他将来要做你的驸马,喜欢你都来不及。”

原本低头娇羞的褚晚真猝不及防,活生生地被他吓定在原地,愣了好半天,煞白的脸上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啊?”

孟醒笑眯眯地看她,安慰道:“不用害羞,为师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褚晚真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皱着鼻子解释:“没,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啊。”

“为师明白,毕竟你出身不一般。”孟醒故作深沉地点头,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他还偷偷给你绣香囊呢,别的都是姑娘来绣,你俩掉了个头,不过元元的确手巧...”

褚晚真唯恐他越想越多,赶紧打断孟醒,结结巴巴地解释:“您误会了!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沈重暄有喜欢的人了,可那不是我啊。”

孟醒原本还当她是害羞,这会儿看她这么正经,才略略一愣:“...不是你?”

在他眼里,自家两个徒弟都是一等一的相貌,一等一的武功,无论是顺宁公主还是沈家公子,都是一般人高攀不了的家世,商贾低贱又如何,他娘傅锁秋还是艺伎出身,照样嫁入恭王府,可见两个徒弟分明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合适。

但褚晚真这会儿的模样,已经远远超出害羞该有的界限了,倒像是真心实意的澄清,生怕和沈重暄沾上丁点儿关系。

孟醒有些糊涂,心下犯疑,怎么,莫非是元元自作多情单相思?

褚晚真看了孟醒好半天,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委屈,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孟醒张开嘴,褚晚真连忙正襟危坐,等着他的后话。

孟醒道:“...那他喜欢谁啊?”

褚晚真:“......”

她的担心果然是正当的,沈重暄总在师父受伤时贴身伺候,已经狠狠地抢走了她应得的宠爱。

堂堂正正的男人,竟然城府这么深!

“...我不知道。他只说那人比我还好看。”褚晚真赌气地低下头,咬着唇道,“我也有喜欢的人呀。”

顺宁公主号称天下第一美人,无论是不是真的第一,至少这么多年没被人公开质疑,可以确证褚晚真的容貌的确是超出众人许多的无可指摘的漂亮。

孟醒确实不曾想到沈重暄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瞠目结舌:“比你还好看?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比你好看?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该这么夸张,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问他。”

褚晚真虽然挺高兴他夸自己漂亮,但又忍不住埋怨孟醒不曾留心她的后半句,干脆一鼓作气,咬牙道:“师父,我也有喜欢的人,您不问一下吗?”

“谁啊?你该不会喜欢辟尘门那几个货色吧...可千万别,辟尘门的人最不值得喜欢。”

褚晚真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那只沈重暄绣好的香囊,闭紧了眼,献宝也似地递到孟醒跟前。

沈重暄端着药碗,恰好推开房门走进来,正吹着药汤氤氲而起的雾气。

褚晚真弯腰低头,态度恭敬得百年难遇:“我的确有喜欢的人,那个人...”

开门的刹那,孟醒愣在榻上,眼神不自觉地跳过她瘦削的肩膀,望向门口站立着的沈重暄。

比起那一瞬间的惊愕,孟醒更感觉到一阵惶恐的心虚。

沈重暄却不想知道两人的心思,他只知道那一霎时,他迎来了早有预知的死刑,延期的痛苦与嫉妒都争先恐后地漫上心尖,张牙舞爪地嘲讽他的懦弱。

沈重暄张开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褚晚真的告白:“殿下,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褚晚真话没说完,被他吼得一怔,下意识和他顶嘴:“凶什么,关你什么事呀!”

“阿醒在养伤,你却拉着他说这些,这合适吗?”沈重暄语气冷得要命,他心知自己是在借题发挥,孟醒的身体他了解,这次只是看着吓人,程子见那一剑根本没有刺中要害,但他偏偏受不了褚晚真这样浓情蜜意的模样,更不敢猜想孟醒听完告白可能会有的反应。

那简直要把他逼疯。

他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自私多了。

褚晚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委屈得眼圈发红,但她脾气矜傲,愣是没掉下眼泪:“沈重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答应要帮我的!”

“帮什么?”沈重暄忍着怒火,瞪她一眼,“出去,阿醒要喝药了。”

“阿醒阿醒阿醒,你就知道阿醒,你以为你有多特别?就你能喊阿醒,你特别得意是吧?!”褚晚真的确被他气昏了头,心里压抑日久的怒火喷薄而出,一时间什么难听话都抢着往外迸,“你是巴心巴肠地跟着师父,你就自我感动吧,早晚有一天你也得收拾行李滚蛋!”

沈重暄怒极反笑,反问她:“我凭什么滚?”

褚晚真也学他冷笑:“师父又不是和尚,甚至都不算道士,早晚要成亲生子,你还想上赶着给他当儿子不成,到时候你也一样多余!”

孟醒还是头一次见这场面,他背着俩徒弟流连秦楼楚馆的时候倒也见过那些莺莺燕燕争风吃醋的模样,但怎么也没想到那些虚情假意的戏码轮到他的两个徒弟来演就能这么真情实感。

孟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光风霁月仙风道骨的他实在是耽误了徒弟们创作话本的大好前途。

沈重暄被她这一句实打实地伤了个彻底,果然陷入一阵瘆人的沉默,孟醒这才找到插话的时机,假笑道:“为师怎么没弄明白...你们吵什么呢?”

褚晚真立刻补完前话,不顾一切地攥着他,汗水濡湿了孟醒的衣袖也不自知:“我说我喜欢您,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想和您成亲的那种喜欢!”

孟醒沉默了。

毕竟他收褚晚真为徒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这个情况。

在他眼里,他顶多算是帮他阔别多年的堂兄带一下宠坏了的宝贝女儿,顺便给小侄女找个可靠的如意郎君,像沈重暄这样的。

可他现在该怎么做?

是不是该扯着褚晚真的衣领告诉她:

小乖,你眼光很好,为师值得你爱不假,但为师这么难得的好男人偏偏就是你亲叔叔,和你共用一个祖宗,差点和你父皇一起继承大皖江山的亲叔叔。

孟醒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助地看向咬牙切齿的沈重暄,顶着被这崽子欺师灭祖的风险,开口道:“这些事情容后再议,先让为师喝口药续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