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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买家明蕊夫人喜提招财进宝的哑巴美人,卖家萧漱华也高高兴兴地领着二十两银子走人,唯一满脸不情愿的孟无悲被双方不约而同地忽视,唯独签卖身契时萧漱华笑吟吟地执起他右手,一笔一划地在卖身契上签下二字“孟浪”。

孟无悲:“......”

萧漱华眉眼带笑:“那我走啦,道长可不要想我想得哭鼻子哦。”

孟无悲忠职尽守地扮演着一位惨遭拐卖的哑巴道长,此时此刻被他恶心成这样也坚定地闭着嘴,只是恨恨地瞪他一眼,眸中浓墨重彩写着一个“滚”字。

明蕊夫人着过蔻丹的玉指轻轻拈起卖身契,满意道:“公子日后若是再遇上甚么好的,可要先记着妾身这百撷娇。”

“那是必须的。云都花榜十美,八个都是出自百撷娇,自然该往夫人这里送。”萧漱华眼波盈盈,将银两往袖间一放,安抚似的拍拍孟无悲的肩,随口问道,“说起来,他武功尚在,恐怕得想个法子,叫他卖身不卖艺。夫人打算怎么安置这位道长?”

明蕊夫人柔柔一笑:“依常理,自然是要教他一些该学的。但道长气质卓然,妾身倒是担心那些多余的伎俩反倒损了他这份气质,实不相瞒,择日不如撞日,明晚便可拍卖道长首次了罢。”

萧漱华反手将孟无悲骤然紧绷的肩胛一捏,放声笑道:“那敢情好,在下提前祝夫人一本万利。”

两位美人的眼神于空中交汇一瞬,明蕊夫人轻笑一声,抬手拂过鬓边碎发,趁机遮住眼尾一丝暗芒,萧漱华则恭恭敬敬地一拱手,转身从大开的窗户翻下,再不见了踪影。

“罢。孟浪这名字也编得出。”明蕊夫人想了一想,最终没有伸手去触孟无悲僵硬的身体,“道长好些休息,明儿才是你要费力的时候。”

她只把那卖身契一卷,蘸着摇曳的烛火缓缓燃成一簇明艳,孟无悲抬眼望她,却见这位明蕊夫人掩面低咳一声,冲他温然一笑,款款步出房间,也没有再回一次头。

萧漱华这一去,便当真没有回来。

明蕊夫人早便唤人替孟无悲除了道袍,换上一身熏过梅香的霜白衣衫,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他兀自瞑目不言,明蕊夫人也不再露面,只命人好生伺候,待到华灯初上,夜火阑珊,明蕊夫人亲自登上丹陛玉台,靡颜腻理,丹唇皓齿,其美艳确非寻常人可与之比拟。

百撷娇不愧它艳冠十三州的烟花盛名,每至夜中便宾客如云。

明蕊夫人身着华裳,眉如翠羽,肌胜白雪,虽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却也风韵犹存。她踏上玉台时,台下宾客振臂欢呼,齐声呼喝着“明蕊”二字,尚可窥见她当年一呼百应的鼎盛时期。但她今日已不是百撷娇的美人,而是百撷娇的楼主,因而只是处变不惊地含笑颔首,凝霜一般的皓腕略略抬起,带起一阵妩媚的香风,孟无悲被堂中一股子乱七糟八的气味熏得脑仁疼,总算是被人连推带搡地踹上玉台。

不知为何,明蕊夫人并未封他内力,甚至也未查清他到底是不是哑巴,只牵他在身旁立着,柔声介绍:“这位是我们百撷娇新来的孟公子,今夜当然以他为主,诸君还请不要戏弄妾身了。”

孟无悲始终如一地冷着脸,堂子愣是在他登台之后的片刻寂静下来,很快又呼声高涨,口哨声、起哄声不绝于耳,孟无悲内力超出众人,稍稍留心便注意到人群里某位穿着斗篷不愿见人的负心汉,而负心汉毫无自觉,数他起哄声最大。

“孟公子亦是家中有难,才暂留百撷娇,诸位公子姑娘可不要错过良机。”明蕊夫人也似留意到了那位负心汉,轻轻一笑,软声道,“毕竟风月千回,也只是红尘一遭,今日良辰锦时,万不可白白浪费。”

她言未罢,台下已有人呼喝出声:“一百两!”

孟无悲眼睑抬了微抬,心中依然坚持告诫自己,哑巴就要有哑巴的样子,不可惹是生非,不可冲动行事。

萧漱华也没料到孟无悲当真能这般引人,当即在台下吹了声轻挑的口哨,接道:“一百二十两!”

先前喊话那位本就是脑门一热,一百两买个春风一度,还是略亏了些许,便也不再搭腔,悻悻然闭了嘴。萧漱华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喊得太高,身后却传来一道姑娘的嗓音:“一百三十两!”

接着是另一位姑娘,也不顾人眼色,争道:“一百四!”

云都风气不同其余十二州,在云都,有钱有权有本事便是大爷,没人会在意你是男是女,姑娘买倌儿算不得离奇,便是姑娘买姑娘也不在少数。萧漱华眉眼一弯,也掐着嗓子,娇声开口:“姐姐们让我一些,一百五十两。”

而他的姐姐们当然不会让,当即喝道:“一百六!”

萧漱华跟他的姐妹们争得热闹非常,直把价位争上了两百,姐妹们终于开始犹犹豫豫,寻回了含羞带怯的女儿本性,欲语还休地向孟无悲递去一眼,确定这位八风不动油盐不进之后都歇了点心思,在萧漱华也打算偃旗息鼓二百两作罢之际,却听一道雄浑的男声传来:“俏郎君,老子喜欢!五百两!”

孟无悲终于疑似被金钱撼动道心,掀开眼皮,冷若冰霜地和那位老子对上一眼,萧漱华暗自“哟呵”一声,唯恐这位大爷跑路,一头扎进人群,再也看不见了。

孟无悲在辟尘门当大师兄的时候,从来不相信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

——但他现在明白了,五百两能。

一掷千金的老子大爷生得虎背熊腰,笑起来憨厚非常,一看便是舍得五百两的主儿。孟无悲身形颀长,大爷却比他还高半个头,胸宽背阔,好不威风。明蕊夫人见怪不怪,吩咐人安排好房间,便摇曳生姿地远去了。

孟无悲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因此即便大爷长势喜人,瞧着便知道家伙也不会小,无知无畏的孟无悲依然不以为意,傲慢非常地跟着人进了房间。

男女之间的事他是暗暗明白的,男子之间,他却还不懂,想也做不出什么花样,兴许只是谈个心罢了。

不等孟无悲主动开口询问要谈些什么,房门却被人敲响,大爷不太高兴地骂骂咧咧:“干嘛啊?”

房门微微启开一丝缝,露出萧漱华半张俊美昳丽的脸,惊恐万分地嗫嚅着道:“奴是来寻孟哥哥...大侠可否,捎上奴一起?”

买一送一,岂不美哉。

误打误撞送进怀里的小美人萧漱华就这样被大爷纳入房中,比之生人勿进的孟无悲,萧漱华便灵动许多,甫一进门便言笑晏晏地替他揉肩,倒是孟无悲一把拽过他去,神色不忿地质问:“你抢客?”

萧漱华:“?”

萧漱华暂时不能苟同孟道长干一行爱一行的敬业态度,但还是被他的认真执着惊了一瞬,继而从善如流地揉了揉眼,抽抽搭搭道:“哥哥怎么这样想我...我也是、也是想为哥哥分担一些......”

孟无悲:“......”

孟无悲也暂时不能学会萧漱华干一行精一行的过人天赋,但这不妨碍他对此表示鄙夷,尤其是在他接到大爷满是不悦的一记责备眼神之后。

“你作为哥哥,怎么这样拈酸吃醋?”

孟无悲动了动唇,决定不再多说,沉默地绕去一边自斟自酌地赏月。大爷见他丝毫不知悔改,蓦然大怒,萧漱华连忙按着大爷胸口,柔声道:“哥哥他只是脾气直了些,心是不坏的。”

“哼,我看他也太不近人情。你这小美人儿叫什么名字,下次老子过来还是找你。”

萧漱华眨了眨眼,伏在他胸前低声道:“奴名萧儿。”

“萧儿?是个好名字。”大爷嘿然一笑,探手过去解他罗衣,萧漱华闪身一躲,含笑在他身上拂过一瞬,等孟无悲再回过眼时,只见得那位大爷倒在桌上沉沉昏睡,萧漱华将他周身剥了个干净,该拿的金银财宝一丝一毫都没少,只恨没把他衣服上的金丝也给拆下来。

萧漱华见他转头来看,一时又起了玩笑的心思,凑过去和他笑道:“一天不见,孟郎想我没有?”

孟无悲望了一眼被搜刮得干干净净的恩客,再看了眼笑得餍足的萧漱华,沉默片刻,驳斥道:“小人。”

萧漱华:“?”

不明不白被他骂了一句,萧漱华心中十分不愿意,当即一翻白眼,冷笑道:“娼妓!”

孟无悲一时语塞,辩驳不能,萧漱华便曲肘抵他一下,一双眼在夜里皎然若明月光华:“说真的,孟无悲,你想我没有?”

孟无悲问:“你去哪了?”

萧漱华却答非所问:“我还挺想你的,差一点就哭鼻子了。”

“胡言乱语。”

萧漱华把收来的银子塞进他手里,回头向不知何时便倚在门口的明蕊夫人一笑,抓住孟无悲的手便从窗户一跃而出,孟无悲被他拽了个猝不及防,下意识反身护住萧漱华,身形坠落间,恍惚见得明蕊夫人走至窗边,无可奈何地将纱窗闭合,再不见了人影。

“我同明蕊姐姐打了个赌,”萧漱华一手攀住一处树干,借力一蹬,牵着孟无悲稳稳落回地上,神色认真,“你会爱上我。”

孟无悲沉默片刻,道:“道君说贫道生性薄情寡义。”

萧漱华眉眼弯弯:“他老糊涂了,听我的。”

他说这话时,身后有明月皎皎,星辉熠熠。

孟无悲恍惚间生出一些茫然,仿佛萧漱华所说的,已成命数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