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山入口处，已聚集三支商队。程老板的商队在最远处，护卫们三三两两坐在火堆旁，负责烧饭的人正在煮大锅粥。
马车停着的地方，较为安静。
程老板知道，这次的地罗十分阴险，如果不是道士先生，整个商队恐怕已经命丧此地。
哪还能安安稳稳的来到鹧鸪山？
商队缺现银，名贵的药材却是不少的。他们本来也是来此处换货，再加上那一驴车拉着的好酒，对比清单，道士先生实在要的太少了。
程老板是个实在人，更何况姜姜与他之间有了小小的联系，他恨不得将好东西都给她带上。
“出一份力，赚一份钱。”马车中，墓渊的声音沉稳寡淡，“就这些。”
程老板不再纠结。
他抬起双臂作揖：“在下这就去准备。”
中年商人刚转身，差点撞上站在身后的人。
他吓了一跳。
青年道士向一旁挪了半步，他看着姜姜：“这位姑娘，我有一些话想单独与你说，可否行个方便？”
程老板原本是要去准备给他们的“酬劳”，这会儿听到青年道士说的话，一时间走不动路。
他如此直白的要找姜姜单独说话？
不知道是要说些什么？
他很好奇。
姜姜倒没有想太多，这个修道士还是今日第一次见，很陌生。
她笑着回应：“好。”
此人勾起了姜姜的好奇心。
她从马车中钻出，程老板贴心的将凳子放好。姜姜扶着马车，慢慢下来。
白色小狐狸直接从窗户里蹿出，落在雪地上。
青年道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带着姜姜，来到离马车大约五米远的山石旁。
山石被雪染白。
二人的身影，相对于寒风中。
马车旁的程老板视线一直紧随他们，他感慨：
“姜姜姑娘心思纯净，气质灵动，又有着花容月貌之姿，惹人怜爱。这一路上，怕是要被许多人惦念。先生身为兄长，会很操心吧？”
在锁灵镇时，程老板询问过那位马夫小哥他们的关系。对方答曰，是兄妹。
墓渊的视线透过车窗，落在不远处二人身上。
也不知聊起什么，姜姜笑了起来。
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寒风之中，唯独她开得灿烂。
尘世中的人，生老病死，爱恨别离，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小姑娘以后或许也会嫁给他人。
墓渊沉默饮酒。
不远处，二人说完话后，互相作揖道别。
姜姜回来了。
跟程老板打了声招呼，便欢快的上了马车。
姜姜手里拿着一枚翡翠玉牌，上面的花纹尤其精致。她坐到原先的位置，看程老板已经离开，便主动开口：“墓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墓渊看了一眼，这是刚才那人递给姜姜的，他看到了：“何物？”
“这是云梦宗首席大弟子才会有的行云令。”姜姜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嘴角扬起，“长生先生送我的，他说，如果遇到危险，可以去任意一家‘金玉茶楼’，那里有云梦宗的散人。”
“长生先生？”
“对呀，墓先生，你说巧不巧，我们之前遇到的地罗就是在扮成他。你看这枚玉牌，它的主人是真正的长生先生，师从云梦宗。”姜姜对新收到的翡翠玉牌爱不释手。
她拎着挂绳一端，轻轻摇晃。
那道士自报家门的时候，姜姜也很惊讶。她还以为，又来了一个冒名顶替的。
和长生先生说了之前地罗的经历。
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地罗占了去。
“长生先生可真是个好人啊……”姜姜感慨道。
小狐狸抬起爪子，尝试去触碰玉牌。
一人一狐玩了起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可轻信旁人。”墓渊盯着姜姜手中的玉牌，声音沉哑。
——这块翡翠玉牌，莫名碍眼。
“我明白的。”姜姜郑重其事的点头，“放心吧，墓先生，我会小心提防。”
“可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后面会遇到棘手的事情？而且看他的态度——”姜姜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他似乎很是担忧我现在的处境。难道，他知道我是从教坊里逃出来的？”
“……”沉默片刻，墓渊缓声道：“我大概能猜到一二。”
“先生请说。”
“师兄，你为何将随身携带的玉牌给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少年道士坐在鹧鸪山入口处的栅栏边，满脸错愕。
那可是行云令啊……
整个云梦宗这一届的弟子中，只有师兄才有。
“莫非，师兄当真是看上她了？”少年瞬间来了兴致，他一跃而起，“好好好，我现在就去瞅瞅那个小姑娘是何模样，顺便再问问她兄长，有没有许配人家。”
“回来。”青年道士走到栅栏旁，盘腿坐下，他面色平和，“你还记得三年前，在青城的那一夜吗？”
少年楞在原地：“青城……师兄指的是，小念死的那天？”
“对。”
“这件事，与那小姑娘有何关系？”
“与她无关系。”
“……”
“难道是，她与小念极为相似？”少年道士往嘴里塞了颗青枣，他重新半躺在栅栏前，不再闹腾。
他知道，师兄的心里一直惦记着小念。
“是，也不是。”雪地中打坐的青年道士，缓缓闭目。
“……”
看来，师兄还是没能从那件事中走出来。
少年难得的安静起来，尽管对马车里那个小姑娘很感兴趣，但是他知道，师兄并不想让自己去打扰她。
师兄不想让他做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做。
“居然是因为我身上的气息？”姜姜忍不住抬起衣袖，仔细的闻了闻，只有极淡的红薯香。
出行前，饮用的那张符，还残留着尸鬼的气味。
普通人的鼻子是闻不到的。
普通的修道士亦无法察觉。
“真不愧是云梦宗现任宗主的亲传弟子，长生先生竟连这种气味都能捕捉到，看来，他是把我当成了至高阶的尸鬼。”
“若真是普通的尸鬼，倒没必要那么在意。”墓渊神色平静，“我记起以前的一则听闻。”
“什么听闻？”
“有一种尸鬼，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在其身体里打上尸符烙印。即使不是御鬼使，普通的修道士也可以操控其身。听那道士的意思，是觉得我——强行控制了你。”
姜姜豁然开朗：“怪不得，他总提醒我要逃的时候，可以向金玉茶楼的云梦宗散人求助。”
“这么看来，长生先生可真是个热心肠呢。”
“无事献殷勤的下一句是什么？”墓渊突然问道。
“呃……非，非奸即盗？”
“嗯。”
马车外传来踩雪的脚步声，一重一浅。
程老板气喘吁吁的拽着一头毛驴来到车前。
这头毛驴黑得发亮，头上绑着一根麻绳，背上驮着行囊。左侧放着十日份的干粮，右侧是三壶酒，还铺了一个软垫，方便人骑乘。
姜姜看到这头毛驴，眼睛微亮。她从车上下来，围着模样俊秀的小驴转了两圈，很是满意。
程老板忍不住说道：“其实，我想把这马车给你们的。这一路上风霜雨雪，有车的话，姜姜姑娘休息起来也方便。”
“从这里到裕河城大概需要十日，我们走走歇歇很快就到了。”
姜姜微微笑道：
“但是程大叔不一样，你们回颍州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你身体不好，应该要在马车里多修养。而且，若是遇到很挑的修道士，你没有马车，他们可能不会接长期委托。”
“可是……”
“先生说了，出一份力，赚一份钱。”姜姜越看越喜欢眼前的毛驴，她轻轻抚摸毛驴的背部，甜甜问道：“程大叔，它有名字吗？”
“还没。”
“那我便给它起一个名字吧。”姜姜想了想，“就叫它追风好了。”
一头毛驴叫追风？
程老板笑道：“姜姜姑娘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我可喜欢它了！谢谢程大叔！”
墓渊从马车中下来。
他看了一眼鹧鸪山的入口处，此地距离锁灵镇较近，且山内小镇物资贫瘠，不是一个适合落脚的地方。
“还有一个时辰鹧鸪山就会开山门，程老板既已找到新的修道士，我们就不再此多逗留。这次委托，正式结束。”
“这一路上，多亏了先生。”中年商人抬起双臂行礼。
墓渊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程老板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连忙钻进马车，把姜姜的行囊和那把长剑拿了下来。
姜姜接过后，把行囊放到了毛驴的背上。
至于剑，她细心的用袖子擦了擦上面不小心沾染的酒渍，而后系在了背上。
鹧鸪山的晌午，看不见日头，只有漫天的风霜。
停了一夜的雪，这会儿又轻飘飘洒向大地。
道士先生和小姑娘要离开了。
程老板以及一众护卫目送他们离去，在程老板忍不住对着二人背影行礼时，护卫和小厮也都纷纷弯腰作揖。
茫茫深山处，漫漫飞雪中，墨袍道士走在前方。
他身后的小姑娘背着剑，拉着毛驴，一步一个脚印，雀跃的跟在他身后。
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窜来蹦去。它一会儿玩尾巴，一会儿追逐冬雀。
一直打坐的青年道士，也侧过头，目送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寒风中。
他身旁。
少年抱剑打盹儿，忽的鼻头一冷，只用手指轻轻拂去落雪，又靠着栅栏睡了过去。
姜姜牵着毛驴，怕把它弄丢。后来她发现，自己即使送开手，这头毛驴也会跟着她走。
一路走，一直走。
不知疲倦。
“墓先生。”姜姜轻唤：“你看追风，它好像已经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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