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苏和半天都没有动,缓缓抬起头看着周围的景物,这是个服务站,虽然灯火通明但没有什么人,苏和小心放下车窗,唤了一声陆家硕的名字,外边不知何时下了雨,听不见任何人的回应。苏和把车窗关紧,在狭小的空间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起初苏和想,陆家硕也许是去卫生间了,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少一些恐惧,否则陆家硕回来后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嘲笑她,但她做的不够好,特别是等待时间持续了30分钟之后,苏和把嘴唇咬出了一丝腥甜,她情愿她的梦还没有醒,醒过来的时候就可以说“还好只是一场梦。”。

最先想起的是两年前最后的那个晚上,她把陆家硕撩拨得几近癫狂,她能猜测到他早上醒来,看到床头上那些钞票时的狠戾,她怎么能期望陆家硕不计前嫌与她重新开始呢?其实又何必失望?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一场游戏而已,自己认真了,所以就输了。

苏和在空旷的服务区里已经接近绝望时,一辆白色越野开了进来,服务站这才迎出来一个女人,对那辆车笔画了半天,期间瞧见苏和从副驾驶上坐起来,不由停了一下:“姑娘你醒了?前面发生车祸,你丈夫跟服务区的车去事故现场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

真相划过脑中的时候,苏和心里竟然难受得一窒,抚着胸口良久才平复下来,眉心却抑制不住的跳的厉害。有些侥幸,也有些患得患失,多半的情愫是捕捉不到的,以至于那女人说完一句话很久,苏和都没有说出话来。

那女人见苏和不说话了,转头又去同越野车上的人交谈,那辆车里的人是高速公路事故处理中心的,不知道怎么是个南方人,俩人说话像翻译英语一样的费劲。但总算是打听好了,那男人开着越野就要离开服务站,苏和这时从车上跑下来拦住他“麻烦您,能捎我一段吗?”。

事故现场距离服务区不算近,越野车车速一直很快,也是在十七八分钟后,苏和才看到了被堵的长长一排车队。他们连忙熄火下车,前行50米,总算到了事故现场。

医护人员已经赶到了,苏和在人群里没有寻到陆家硕,她决定先救人。苏和拦住一位护士,表明:“我也是医生,我可以帮忙。”

“您好,大雾,8车连撞,你要是医生的话最好往前去,那边有个拉学生的车伤亡严重,缺医生。”

护士递给苏和一个绿色绑带,是要发给现场志愿者的,苏和一边跑一边绑到胳膊上。不出20米,小护士形容的那辆“校车”便出现在苏和面前。何止用“惨烈”可以形容,路边一字排开的小身体上,全都贴着黑色标签。都已伤重不治。

苏和瞧见校车边C市骨科医院的标志,跑过去说道:“我也是医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人群最中心有一双眼睛盯过来,准确无误,是陆家硕。他正在给一个粉碎性骨折的小孩儿做急救处理,看到苏和后,直接下命令:“右转,有个张力气胸,需要急救。”

苏和脱下外套,被让出来的一条路指引到患者身边。“让一让,准备穿刺排气,救援队给我一个引流管……”

处理完这个患者,苏和抬头去寻,陆家硕又不见踪影,一个缠着止血带的患者移动时满头是汗,苏和留意了一眼,喊住他:“这个是谁包扎的?为什么不写明止血带时间?”

“快一个小时了。”

“马上松开。”小护士听了苏和的话,马上把伤者的止血带放松,一分钟后苏和重新给他包扎,并在止血带上写下了包扎时间。“记住,一个小时放松一次,防止肢体坏死。”

小护士大声应着是,这才把伤者送离。

“你是哪个医院的?”一个男医生从苏和身后走上来,喘着粗气问她。

“江州二院的,正要去C市。”苏和瞧见男医生白袍上“C市骨科医院的标志”不由赞许:“没想到才过了两年,你们医院的急救水平就提高这么多。”

男医生有点惊讶,主动过来帮苏和把颅脑伤者摆正位置,“你知道我们医院?”

苏和半晌没有回答,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底下的伤者身上,直到护士走过来,帮她把伤者转移,苏和才想起来回答不远处男医生刚刚问的那句话:“你们医院对我有特殊意义,我去那边,这边交给你。”

男医生清脆的答了一声好,两人便各自为营抢救开了。

这次车祸的伤员非常多,8个连环相撞的车里除了一个运送小学生的小客车,还有一辆旅行大巴,彻底处理完现场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陆家硕从医护人员里找到苏和:“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走吧。”

苏和为难了:“车放在服务站了,我跟高速公路救援队的人过来的。”

陆家硕盯着苏和看,他车里有笔记本电脑和一部分现金,手机也在里面,她就这样大咧咧的把车扔了?苏和身旁的医护人员已经和她混熟,听说他俩没办法转移,提议:“跟我们救援队走吧,你们是到C市吗?”

陆家硕瞧见小护士白袍上的“骨科医院”标志,什么也没说,提步坐进了救护车,苏和和那小护士脸色茫然的看着他,半晌,苏和才后知后觉的开口道谢:“真麻烦你们了……”

“说哪里的话,要不是有苏医生你们,今天的现场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

救护车一路开往C市,在骨科医院门口下车,陆家硕带着苏和长驱直入的直奔柴信厚办公室。

柴信厚昨晚玩儿了通宵,今天早上刚应付完一个例会,这会儿正打算在办公桌上小睡一会儿,冷不防陆家硕和苏和双双莅临。柴信厚与陆家硕对视良久,然后问:“怎么你俩一来C市,就有连环车祸?”

陆家硕没搭理他的这句讽刺,扯过他桌上的纸笔写下了一个车牌号:“我车还在服务站,你找人给我弄回来。”

柴信厚知道自己就是个打杂的命,伸手问:“钥匙呢?”

“钥匙插在车上!”陆家硕说这句的时候,目光深深浅浅的落在苏和身上。

柴信厚也看苏和:“没猜错的话,是你干的好事吧?”

苏和自知理亏,当时顾虑到自己方向感不好,想着搭车过去或许更快一点,再加上被陆家硕吓得出神,忘了一件两件事也不是十分要紧……

柴信厚废话不多,拿着纸条出去吩咐人办事了,他走后陆家硕在他办公室里找出几盒茶叶,开盖闻过后选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倒出两枚小茶饼。几分钟过后,陆家硕递给苏和一杯热茶,自己也捧了一杯在一旁坐下。苏和如获至宝,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手指逐渐回暖。

陆家硕说:“本打算带你来这儿找回点以前的感觉,没成想……”

不管是医生还是普通人,对车祸的感触是相同的,人们都当医生这个职业见惯了生死,便判定医生对生死已然漠视。其实正是因为见多了生死离别,才对每一个惨烈的场面心存执念。沉默许久,陆家硕说:“你比两年前更出色,日后找个好师傅带你,说不定比秦七更出色。”

苏和“嗯”了一声,这样的话,同在乌木工作的医疗队队长也说过一次,“日后找个好师傅带,在医术上一定会有很深的造诣”,那次队长说到这些话的时候,苏和眼前晃出了陆家硕的影子。哪里还有比他更出色的老师呢,当他一次手术助手,比在小医院实习一年的收获都多。抛却陆家硕别的不说,单从医生这一项评价,是绝对的出色。

柴信厚去而复返,瞧见被陆家硕擅自开封的一盒好茶,肝疼的样子全都返现到了脸上,他恶狠狠的说:“你们又来C市干什么?”说完,柴信厚想到了关键的什么,不由顿了顿:“咦,你俩和好了啊?”

苏和低头喝茶,却一口呛住,她咳得弯下腰去,满脸通红。陆家硕一面为她捶背,一面接住柴信厚的第一个问句:“听说有个很好的麻醉师在C市旁的小镇上,本来不打算来这儿,我只今天有时间,最晚明天得回江州。”

陆家硕现在身兼数职,再也不是当年想翘班就把摊子扔给秦七的逍遥浪子了。柴信厚不由惋惜,道:“什么人能让你亲自请一趟?看我能不能帮个忙?”

“蔺伟,被你们骨科开除的那个人。”

柴信厚蹭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三哥你怎么打他主意?”

陆家硕其实并不认识蔺伟,这个人是张雨佳的师兄,以前在骨科的声望非常大,但他人很怪,平日里看上去是个不爱说话的娘娘腔,其实对世俗是非非常的抵触,因此口碑也不是很好。从到骨科任职开始,本科室任何一个人都被他检举过,后来参与到院长的手术里,竟然检举院长多用了止血纱布,院方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因一个小错把他开了。

“这是一个雷,有的雷只炸一次,他这颗雷几乎天天都炸,三哥你别引火上身。”柴信厚也曾被那家伙检举过手术流程不过关,深谙于蔺伟的猥琐,也知道这一卦的男人是陆家硕最看不起的一类人。

陆家硕却不以为意,侧转过头问苏和:“蔺伟有真本事,但就有一个毛病,爱打小报告,只要他看不惯的事都有可能被检举到院长那,你觉得,这样的人收还是不收。”

“当然收。”苏和摆正姿势正对着陆家硕,“打小报告算什么毛病,再说他就算检举,也逃不过宋期、陆易起和你手里去,最高领导人都是自己人,难道还怕检举不成?”

陆家硕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靠进沙发里悠哉悠哉的瞧着柴信厚变脸色。柴信厚果然嗔目结舌,用眼神感叹,这可真是“狼才女狈”天生绝配啊。

苏和犹疑地瞧着这两个人,催促:“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个蔺伟?”

“如果你不把车扔到服务区,我们现在已经见到了。”陆家硕一边说一边在苏和背包里翻找。

“你在找什么?”

“手机。”

苏和从裤子口袋里把手机抽出来递给他,陆家硕皱着眉头瞧崭新的手机屏幕里,苏星和尼南一张合照背景,半晌。苏和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把手机夺过来,问他:“你用我手机做什么?”

手机刚拿回到手上,就被陆家硕另一只手抢过去:“我要给我的手机打电话,我手机在车里。”

苏和识趣的缩回到沙发里,又是车的问题!怎么一直是车的问题?陆家硕打了两遍电话,确定手机关机后,料想是丢了。在心里祈祷放在后备箱里的笔记本电脑一定要给他留下,那里边存着关于尼南的一切数据。但他没有同苏和讲,只是面色不善的对柴信厚施压:“我手机丢了,在你的地盘上。”

“……”柴信厚站着没动,感觉心脏抽紧,像一块儿被烤焦的奶油。半晌,只能说:“得,我明白了,还是以前牌子的手机对吗?”

陆家硕满意的点头,苏和却不忍直视的微微侧过脸去。刚一有动作,下巴就被陆家硕扳了过来。“你手机不是也坏了?”

“哪有……”话音未落,苏星送给苏和的这款高智能品牌机,就“一不小心”掉进了苏和的茶杯里。苏和被迫瞧着“始作俑者”,眼睛里闪出的鄙视慢慢转化为钦佩。苏和感叹:“……的确……是坏了。”

柴信厚不可置信的瞧着茶杯里迅速黑屏的手机,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沦陷了,嘴唇嗡嗡几下,坠成一个外八字,几乎要哭。三十几岁的世家子弟,挺大一个副院长,被人当着面戏耍,还不敢言声,也是没谁了……

中午的时候,陆家硕总算良心发现没有再砸柴信厚一顿午餐,他先把失而复得的爱车检查一遍,确定现金和笔记本都在,但手机确实没有了。他搭着苏和的肩膀和柴信厚告别,然后和苏和找了个中档餐厅一边吃饭一边拆封新手机。苏和尚且有一些负罪感,而陆家硕全然一副理所应当。

“这样真的好吗?好像是明抢,就像古时候的恶霸!对,恶霸。”

苏和想到这么个形容词时,差点笑出来,和陆家硕简直太贴切了。

陆家硕撩起眼睛瞧她:“我是恶霸你是什么?老虎身后的狐狸。”

“你还毁了我手机呢?”

陆家硕鼓捣着手里的东西,从一个定位软件里似乎找到了什么,拿过苏和已经装好卡的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老康,我手机在你地盘丢了,已经定位到桃园小区了,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找个警察叔叔弄回来。”

电话里不知道取笑了他一句什么,但确定是把事儿给应下来了,陆家硕最后回了一句:“好,我等你消息,成了打这个号码。”说完盯着苏和看一眼,又补充一句:“是苏和的号。”

只听话筒里“哎哎哎哎”了好几声,却是被陆家硕强行挂断了。陆家硕盯着苏和的脸色,神色有一点得意。“觉不觉得,这情景有点熟悉?”

苏和呆望着他,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但在此时此刻却想到昨夜躺在副驾驶上的那个梦。梦境太真实,梦醒后的境遇又太惊恐,连苏和这种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都不得不想到“恶有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