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让人神魂颠倒的早晨，不仅是上班时陆家硕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因为是15号，初一十五的例行会议急诊部的医生要分两批去十八楼旁听。
苏和刚换好大褂就被通知第一批开会。
秦七自从带了特执组，但凡是个会他都有头有脸的坐在前头，陆家硕连班第9天，会议还没开始就用笔记本挡着睡着了，于小鹏和苏和百无聊赖的靠在一起，瞧着十八楼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门外走进来。
苏和瞧见人群里的一个比较显眼的身影，问于小鹏：“那个小白脸是谁？”
于小鹏甚至都不屑抬头，就明白苏和指的是白晋远：“是心外特执组那白痴。”
“哦？他就是大白啊？”苏和虽然早已听说过白晋远的种种劣迹，无奈本人帅到了极致，想恨都恨不起来。“你说现在什么样的职业都要靠脸吃饭了，哈？”
于小鹏无视苏和花痴样，提醒她：“七哥可是盯着你呢啊！”
苏和收回心神，果然瞧见秦七眉毛拧起来，摇摇朝他使了个警告的眼神，苏和无奈，换了个一本正经的坐姿。目光稍一倾斜，发现今天早上刚见过一面的那个男人，脸色也差的十分厉害。
于小鹏冲到嘴边的话一时没忍住：“苏和，我怎么觉得你和陆老大余情未了啊？”
“你要是想死我有的是办法。”苏和凉凉的盯住于小鹏，口齿生寒：“比如我们现在靠的这么近……”
于小鹏表情一下子垮掉了，不由自主朝外面让了个座位出来。苏和与他玩笑开多了，有时候自己也当真了，一直到会议开始苏和也没缓和下脸色。
例会围绕心动基金，由两个特执组指派专人就上个月手术案例做术后分析报告，分析完毕后，再从本月基金项目里挑选需要完成的手术任务，苏和从头到尾听的都很认真，秦七和白晋远各自介绍了一组手术分析，两人都是精英级别，且风格迥异，秦七是那种能把一场普通手术做的十分精彩的人，白晋远却是以“快、准”取胜，精确度是他到达二院后当之无愧的标签。
苏和笔记记的很详细，有时候两人无意中的一句话也会让苏和产生兴趣。会议中场休息时，陆蹊转和于小鹏都决定回急诊去，因为急诊部工作的特殊性，往期例会总是分批来人。可是苏和却没有要走的打算，她朝陆蹊转挥挥手：“就当我翘班了，回去帮我顶一下。”
陆蹊转眸色在她脸上深了一下，有什么话欲言又止，会议室里这时候都在悉悉索索的归位，第二批来开会的急诊医生也都相继赶来，陆蹊转那句话终究没说，只朝苏和的方向轻轻摆了摆手。
下半场会议开过半个小时，苏和就明白了陆蹊转临走前那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和上半场气氛完全不同，下半场会议甚至可以用“激烈”两个字来形容。
说白了，就是两个特执组外加一个心脏外科抢下个月的手术配额。
赵雪将下个月有可能的手术配额做了简单的介绍，之后两个特执组和心脏外科代表便各抒己见，陈述此手术利弊关系和成功率，最终基金组再就两组一科的意见做最后配额分配决定。
会议开过一个小时后，两个特执组分别分配到一台“案例手术”，说是案例手术，只不过有点复杂的多病症手术，就比如说一个人眼睛疼，一个人肚子疼，一个人胳膊疼，这样叫单一病征，但是如果一个人即眼睛疼又肚子疼胳膊疼，那么这个人就是多重病症，多重病征虽然增加了手术难度，说白了也不过是把那些病灶一一拆开来治好，等于做了好几个普通手术一样。只不过时间长一点，过程复杂一点，人累一点。
就特执组的水平来说，显然是得心应手。
两个特执组分到之后，赵雪开始介绍最后一个手术，其实不用细想，就算本着平均分配的原则，这台手术最后也一定会留给心脏外科，可是问题就出在这最后一个手术患者，并非多重病征那么简单，动脉瘤伴主动脉夹层，而且合并糖尿病病变。如果说之前两台手术风险在10%，那么最后这台手术风险远远超过了50%。
刘添光脸色马上就不好了，没等介绍完，他就从座位里直起腰背，打断了赵雪：“赵总，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像这种成功率渺茫的手术为什么还要当做配额。”
赵雪穿着一身素色套装，坐在一群男人堆里，气场丝毫都不弱，她慢条斯理的解释：“这位患者是临市人，离江州比较近，而且之前在咱们院有过治疗经验，总部将患者分配给二院是没有异议的。”
“可是二院的心脏病手术成功率一直在国内首屈一指，说是排在前三位置也毫不为过，可是这两年心动基金总部分给二院的患者里大多数都是风险指数超过50%的患者，这样对二院的声誉造成很严重的影响，一些原本不太出名的心脑血管医院在这两年迅速挤进了全国前列位置，这些损失基金总部难道没放在眼里吗？”
赵雪双手交叉在身前的桌子上，笑容谦逊：“心动基金入驻之后，二院拿下来的补贴款以及国家扶持款项大家心里都清楚，我相信二院引进心动基金之处，已经将得失利弊权衡的非常清晰。就二院的医学水平而言，我不认为时有疑难杂症是坏事，相反的，江州二院也正是因为有了处理这种疑难手术的经验，才得以享誉这‘权威’二字。而且我个人认为这例手术只是存在风险，对刘主任来说只能算个课题，并不是一定会影响科室手术成功率，有难度才会有进步，不是吗？”
刘添光被堵得哑口无言，他瞪视着赵雪足足两分钟，那一刻给人的感觉，仿佛只要再有哪怕一个表情的冲击，刘添光就能立刻骂出脏话来。事实证明赵雪这两年的盐不是白吃的，她在江州二院时间不长，却早已摸清了个中人物的脾气秉性，她依然占据上风，便不会把事情做绝。
“那么，我们接下来讨论，此例手术配额分置的问题。”赵雪微微转向宋期的方向，做了个询问的姿态。
宋期给了她一个“继续”的眼神。会议室里再次响起赵雪那播音员般的干练嗓音。宋期将目光收回时，无意碰到旁听席上一个熟悉的视线，苏和的这副表情在往日里经常能看到，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给人感觉哪里气氛有些异样的紧张，好像入夜十分沾到皮肤上的空气里透着的凉意。
刘添光申诉不成，彻底做出消极的姿态，当着众人的面表示：“心外手术成功率现在是92%，这次手术如果分给我们，手术成功也还是90档，一旦手术失败则会降到89%，那便是降档了，所以下个月的手术配额我们心外不要了。”
刘添光一退出，烫手的山芋又摆到了两个特执组面前，白晋远的心外特执如今成功率冲到了87%，急诊部的则是82%，怎么看都应该白晋远组接手。
可是白晋远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一套说辞：“心特的手术成功率马上要冲进90档了，这个时候接这手术确实不是明智的选择。”他微笑着看向秦七，又说：“而且我也不建议急特组接，因为如果手术失败了，急特的成功率就要降档到70，一个特执组的手术成功率落到70档那可就太丢人了。”
谁都听得出来，白晋远这是在激秦七，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以往遇到疑难杂症最终还不是会落到秦七头上，只是今日的秦七有点不一样，他始终置身事外的样子，看起来对这个手术也不感兴趣。
秦七的反应让刘添光和白晋远脸上舒展了不少，赵雪显然也没料到最后一个案例会轮空，她向宋期和陆家硕分别递了个颜色，均未得到回应。会议室里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既然是这样，那最后这例我们下次例会仍然按配额来算。”赵雪只能这样宣布，“如果没有其他的事……”
“等一下”
声音来自旁听席，循着声音，众人的目光马上聚焦到了急诊区域，苏和合上笔记本在各种焦距中站起身。旁观席与会议席隔着挺远的距离，像是两方阵营剑拔弩张的对立着。
“我有个问题没弄明白。”苏和镇定的开口，会议席上有几个人仿佛好笑地别开脸去，但有那么几个人的目光竟是越来越深，苏和面色不改地任人观察，片刻后语气如初地开口：“我想科普一下咱们各科的手术成功率是多少。”
绷着的一根弦仿佛哗啦一下送下来，白晋远好看的面容上有明显的不耐烦露出来。他朝苏和呵斥：“你是哪个科的，这种问题怎么到这儿来问？”
苏和垂首安静的与之对视：“这种问题不能问的话，那我想问一下，我们各科室的手术成功率是怎么算出来的？”
白晋远好脾气用尽，直接对秦七嚷到：“你的人都喜欢这么丢人现眼？”
佟欣离苏和最近，这时候也不免觉得丢人，她使劲拽苏和，小声说：“快别说了……”
苏和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少许的轻蔑：“如果刚才我没听错的话，在座各位手术成功率泛指‘想做的手术’‘能做的手术’‘愿意做的手术’”
空气里不由分说的一冽，白晋远趾高气扬的动作没来由一顿，他青白的脸色与苏和遥遥相对，竟被女生眼睛里的嘲讽晃得神色一颤。会议室里几秒之前的烦躁嘈杂没有半秒钟的过度，刹那冷制下来，只有女生微微偏转的表情带着审视般的刀刃刮遍全场。最终落到当权者身上。她微微笑了笑，清清爽爽的问道：“难道手术成功率指的不是‘该做的手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