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泯在床上等到昏昏欲睡,中途脱力手机砸了回脸,又清醒过来。她打了个呵欠,解开锁屏,没想到自己一个多小时以前的好友申请已经通过了。
Y:有事?
见她在线,童泯连忙坐起身,靠在床头打字:今天的事,我想来问问你。
Y:问什么?
童泯想了想:你为什么打裘敏静?
Y:她先动的手。
当时殷稚的确有被裘敏静的话触怒,但家族十多年的礼教涵养摆在那,她不会轻易跟人动手。
跟上次不同,这次对面都是女孩儿,还是三个没有步出过校园的高中生,殷稚从小就随家族辗转在各种各样的名利场里,两者的阅历自然也大相径庭。
她不至于跟她们较劲,但不代表会忍气吞声。裘敏静冲上来的时候她没有防备,但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她就还手了。
尽管……裘敏静最后鼻青脸肿的看着不像先动手的那个。
童泯奇怪:那她们为什么会找上你呢?
Y:因为一个叫李傲龙的给我递了封情书。
童泯:所以帖子里说得是真的?
Y:不是。
Y:我不认识这个男的。
童泯:我知道了。
童泯:不过你现在手上有什么证据吗?
殷稚在脑海中回溯了一下,李傲龙那封写得乱七八糟的情书似乎还在她的课桌里,当时教室里的垃圾桶不在,还没来得及扔。
Y:情书在我课桌里。
童泯:好,我明天去跟班主任他们说。
殷稚没有再回复。
童泯叹了口气,寝室已经熄灯了,不过三人都还没睡,陶浅浅听到这声叹息,连忙掀开床帘问她:“怎么样?”
童泯:“殷稚说她根本不认识李傲龙。”
“不认识?“陶浅浅诧异道,“她当时怎么都不解释呢?”
童泯的表情有些无奈:“你觉得她这个性,像是会解释的人吗?”
陶浅浅:“……”确实。
殷稚不太喜欢跟人交流,而且当时在场的只有姚楚悦那帮人,三人成虎,花和尚又对她印象极差,就算殷稚说了也不见得他会信。
次日,童泯在殷稚的课桌里翻到一团被揉皱的纸。以防万一,她把纸张展开来粗略地扫过一眼落款,确实是李傲龙那封情书不错。
趁着早自习,童泯揣着那封情书,径直去办公室说明事情的原委,花和尚听了之后,转头让七班的班主任带姚楚悦跟李傲龙过来当面对峙。
花和尚:“姚楚悦同学,咱们学校贴吧这个帖子……”
他话还没说完,姚楚悦就揪着校服的衣摆,正色驳道:“老师,这个帖子里说得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绝对没有早恋!”
李傲龙也道:“老师,网上那些都是瞎编的,没这回事。”
姚楚悦说得义正辞严,没有半点心虚,花和尚瞧在眼里,瞬间有了些犹豫。
毕竟姚楚悦品学兼优,成绩在年级也算名列前茅,而且平时仪容仪表也很规矩,不像是会违规违纪的人。
而且李傲龙也否认。
花和尚犹疑地沉默下来,童泯见势不妙,当即话锋一转,冲姚楚悦道:“那你跟殷稚之间,有什么矛盾呢?”
她有条不紊地分析:“殷稚来学校一周不到,而且性格……也比较腼腆,连跟我们本班的人都甚少有交集,她为什么会跟七班的你有矛盾?”
觑到一边审视的目光,姚楚悦蓦地支吾起来:“我跟她……”
见她吞吞吐吐,童泯:“跟她怎么?说不上来了?”她把那封揉皱的信送到花和尚面前,“老师,这是李傲龙写给殷稚的情书。”
花和尚接过看了一眼,随即从抽屉里拿了纸笔,又递给李傲龙:“你是现场写几个字给我看看,还是让我叫你们班的任课老师来认字?”
李傲龙盯着花和尚手里揉皱的信纸,后知后觉地搔了搔头:“……她居然没扔?”
童泯:“……”
姚楚悦:“……”
花和尚:“……”
“老师。”
发现推脱不掉,李傲龙此刻总算站直了,他说:“这封情书的确是我写得,我之前是对殷稚同学有点想法,但她们女生打架这个事,我真的不知道。”
话到这个份上,他再不理解简直白当那么多年人民教师,这几个孩子即便没有谈恋爱之嫌,多半也跟争风吃醋脱不了关系。
没想到自己还真冤枉了殷稚,花和尚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童泯见状以为他还有所犹豫:“老师……”
“你别说了。”花和尚打断她,“让殷稚明天回来上课。”
童泯心下一喜,还没来得及道谢,却听花和尚又开口道:“不管怎么讲,打人就是不对。”
他郑重其事地说:“跟这事有关的几个人,下周一升旗仪式都得上主.席台给我当着全校的面做深刻检讨。”
出办公室之后,童泯立马给殷稚发微信。
童泯:事情解决。
童泯:你明天可以来学校了。
童泯盯着昨晚最后一条回复,心道这都过去多少个小时了,再怎么样总得出来说个谢谢吧?
然而等了许久,童泯还是没等来殷稚的回音,这人仿佛一夜蒸发了似的,渺无音讯。
事实上,殷稚也不是故意不回,只是季冉不想返校上课,一清早就借口带她出去玩儿了。
殷稚半路才发现自己手机落在了公寓里,本来想回去拿,但季冉说反正她消费,她带不带手机无所谓,殷稚也就作罢了。
殷稚看到消息的时候正是第二天凌晨。
她跟季冉在外面逛了一天,又把那喝得烂醉如泥的人背回来,最后累得连挪床都费劲,干脆跟季冉一起睡了。
殷稚睡眠的时间不长。
不过五个小时,她体内那套自成一格的生物钟就响了。睁眼发现自己颈间横着条胳膊,殷稚毫不客气地把季冉的手掀到一边,自顾自地起身。
季冉被她吵醒,眼睛勉强虚开一线缝隙,摸出枕下的手机亮屏看了眼时间。
“姐姐,现在是早上四点四十五。”季冉翻了个身,咕哝着愠声抱怨,“你疯了是不是?”
“早自习。”殷稚捡起床脚的校服,“我得回学校。”
哦。
忘了这人现在是高中生。
—
童泯同样是寝室里起得最早的那一个,殷稚不在,对面的床位依然空荡荡的。童泯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洗漱,却隐约听见卫生间里有点动静。
紧接着,背后忽然响起门把转动的声音。童泯悚然一怔,循声回头,殷稚一身热气地从浴室里出来,像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润着,脸上还挂着水珠。
殷稚显然也没想到外面有人,看见童泯时她眼中明显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跟她道了声“早”。
即便这声“早”仍旧没什么语调。
童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殷稚往前走了两步,关上卫生间的门,沐浴露的香味弥溢在清晨凉薄的空气里,清冽好闻,沁人心脾。
殷稚的身高在女生当中着实出挑,尽管童泯已有一米六八,却还是比殷稚矮半个头。
她脖子上的项圈已经换了,仍旧是黑色的,坠着枚清澈透亮的黑曜石。那天在她颈间看到的疤又被掩了起来,严实地藏在那颈链底下。
“怎么这么看着我?”察觉童泯凝视的目光,殷稚奇怪地歪了歪头,“有事?”
“……”想来自己也觉得盯着别人看太过唐突,童泯赶紧转移话题,“你不疼吗?”
殷稚:“什么?”
“这里。”童泯指了指她颈部的红痕,“受伤了都没注意到?”
殷稚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子,那是裘敏静留下的抓伤。不过不是她没看见,只是帮季冉画设计稿太忙,没有时间去管。
童泯没问她脖子上那道自刎一样的旧伤是怎么回事,转头去抽屉里拿了昨天买来的碘伏给她上药。
棉签沾过药水贴上来的那一瞬间,殷稚那句“我自己来”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
女孩儿的呼吸温静,却陌生到她难以自处。见推脱不掉,殷稚索性不再吭声,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童泯给她抹完。
童泯把药拿给她:“早晚两次,别忘了涂。”
“谢谢。”殷稚怔怔地接过来,发现这药的包装还是崭新的。
看见她眼底那一闪即逝的讶异,童泯解释说:“别误会,我自己买来还没来得及用而已。
“不能抠啊。”童泯叮嘱她说,“再抠我看你以后得戴伊丽莎白圈。”
殷稚:“伊丽莎白圈?”
“对啊。”童泯理所当然,“不然你这伤可遮不住。”
“伊丽莎白圈本来就遮不住伤口。”殷稚一本正经地说。
“谁说的?”童泯驳道,“那么大一个圈怎么会遮不住?”
见殷稚皱着眉,童泯奇怪:“你是不是没见过伊丽莎白圈?”
殷稚心说笑话,她学了那么多年的设计,怎么会连伊丽莎白圈都不知道?
童泯低头翻起手机相册,最后点开一张猫的照片拿给殷稚看:“像这样。”
那狸花猫戴着层塑料保护脖套,看着活像个喇叭,殷稚挑着眉质疑:“你家伊丽莎白圈是这样的?”
童泯反问:“难道不是?”
但凡养宠物的人家里,伊丽莎白圈都是这样的。
她像是说了件什么令人捧腹的事情,殷稚靠着门框,肩膀轻轻颤动起来。
童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见她乐不可支,童泯心里逐渐局促起来,窘迫之余,又不免对眼前这个人多了一重认知——
原来这时常面无表情的人也是会笑的。
而且这笑出现在她脸上的时候也并不突兀,瞧着反倒生动明艳,像冰山矮崖上猝然俏开的花。
过了一会儿,殷稚笑够了,又好整以暇地提起另一件事:“那天早上的被子也是你吧?”
童泯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简单。”殷稚说,“那天陶浅浅跟夏灵看见我睡在桌上都很惊讶,寝室里没有第五个人,只能是你。”
“还有,那被子的气味,跟你身上的一样。”洗衣液淡淡的味道不腻不闷,闻着很舒服。
“啊是。”童泯摸了摸后脑,“我那晚起夜看见随手就给你盖上了。”
殷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干什么?”童泯连忙否认,“千万别误会,我可没准备跟你好,这只不过是出于班长对同班同学兼同桌室友的人文关怀。”
跟她好……
她口口声声的别误会,可这用词,偏偏听着就让人误会。
童泯尴尬地咳了一声:“一时嘴快。反正,懂得都懂。”
“我也没这么想。”殷稚说,“药钱我会转账,被子洗过再还你。”
童泯心下微微懊恼。
她做这些并不是要她回报,也没想让殷稚记她的恩,可她又说不出口,便全当默许了。
洗漱过后,童泯拿了钥匙,背着包走到寝室门口。
正要出门,临了却鬼使神差地顺嘴提了一句,问那人道:“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