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们这里新来的驻唱吗?”
还没等调酒师开口,一个男人就往这边走了过来:“她啊,她不是。”那人还挺自在地站在殷稚身边抿了口酒。
殷稚经常出没这种场所,对异性层出不穷的搭讪套路了解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然而她应对的方式从来都是那一种简单粗暴。
只是这次殷稚非但没表现出不耐,还有几分诧异的惊喜:“耗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酒吧是我小姨开得。”被她叫做“耗子”的男生说,“今晚有空,所以过来玩玩。”
“耗子”的本名叫郑秋颢,曾经跟殷稚和严骞两人是同学,而且关系得不错。初中他们还经常一起到网吧开黑,不过初二的时候,郑秋颢退学了。
那之后,殷稚才知道原来郑秋颢的家境不是很好,而且在校成绩也不理想,不学无术,所以家里人干脆让他早早辍学,去外面打工。
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见。
看他穿着西装的内衬,殷稚打趣:“我之前还挺担心你的,现在看来好像混得不错?”
“嗐!”郑秋颢还怪不好意思地搔掻后颈,“一般般吧。”说完他又抬起头,提道:“女神喝什么?我请客?”
“好啊。”殷稚也不跟他客气,她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酒,接着颔首用下巴点了点驻场台上的少女:“不过那小姐姐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认识。”耗子说,“你知道我小姨人抠,不请驻唱,摆个台在那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文青愿意上去露两手,结果没想到挖到宝了!只要她在这两天,酒吧都是爆满!”
殷稚左顾右盼。
怪不得今晚人这么多。
不过……
她怎么总觉得台上那人有点眼熟呢?
“我小姨说她每个周末都会来这里唱歌,这啊已经是她今晚最后一首了。”郑秋颢遗憾地撇撇嘴,晃了晃杯里的冰块儿,边跟殷稚吐槽:“不过这女神也是高冷,周末晚上九点来,十一点准时走。我小姨留她,她也不愿意。上次我想加她微信,都没加成呢。”
殷稚很肯定地下了结论:“一定是你长得太猥琐了。”
“谁说的?”耗子不服,“之前跟我来这儿的一哥们儿,那长相!真的,没话说!我瞅着他久了都想嫁!”
他赞不绝口地把那人吹得有模有样,还跟殷稚比了个大拇指。不过下一刻,又唉声说:“结果他也被这姐姐给拒了,别说微信,她连个姓都不肯说……”郑秋颢喝下口酒,摇头慨叹:“太难了……”
杯底跟吧台的桌面碰出一声脆响,殷稚站起身:“我去。”
钢琴歇止,四面八方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童泯刚戴好放在包里的口罩,走下台阶,抬头就看到殷稚站在面前,险些吓得她瞳孔扩约。
“小姐姐。”
她冲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加个微……”
殷稚话还没说完,戴口罩的少女一紧挎在肩上的包,弓背绕过她,脚下急匆匆地就走了,也不知道她在慌什么。殷稚眼疾手快地追出去,可是女孩儿已经坐上一辆的士,并且迅速地关上了车门。
殷稚万万没想到,别人也就算了,自己生平第一次搭讪居然也能失败?
她叉着腰站在街头,不由困惑地嘀咕:“……跑那么快干什么啊?我又不吃人?”
郑秋颢慢悠悠地跟出来,学着她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地回击:“因为你长得很猥琐。”
“之前搭讪她的颜值再低,那小姐姐都没这么惶急地跑过,看来你还不是非同一般的猥琐。”
殷稚不高兴地瞪他:“皮痒是不是?”
郑秋颢秒怂:“我请你喝酒!”
车上。
见殷稚没再跟上来,童泯这才心有余悸地摘下口罩:“师傅,去北街。”
清吧不像普通酒吧那样能供人彻夜狂欢,所以一般不会营业到很晚。凌晨两点,酒吧里的人早已陆陆续续地离开,保洁人员也开始逐一收拾桌上风卷残云的狼藉。
大脑被酒精麻痹得昏昏沉沉,殷稚趴在吧台上,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摇了摇自己的肩膀,催促道:“姐姐,醒醒,这里要关门了啊!”
“……不!”殷稚拍开郑秋颢的手,撑起身大嚷道:“我还要喝!我要……”她打了个酒嗝,喉咙里的气一时没提上来,还被呛了两声。
一看就醉得不清。
郑秋颢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请她了,自己能喝多少也没个度。
他问她:“你家里人电话多少?我叫他们来接你。”
“不知道……没有……”殷稚声音轻轻的,傻笑着跟他摆手,“没有电话……”
郑秋颢一时没听清:“什么?”
看这人好像耳朵有点背,殷稚索性凑到对方耳边:“家里人……没有电话……”她醉醺醺地告诉他,“他们不管我……他们没有电话……”
郑秋颢也不知道自己先前的问题到底触发了殷稚身上的哪个开关,居然让她一瞬间返璞归真,找到了人类的本质——复读机。
她就这么趴那里摇头,一个劲儿地重复“我家里人没有电话”。
郑秋颢束手无策,只能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喂?严骞,你睡了吗?”
“什么事?”
幸好这个点那边还醒着,郑秋颢仿佛看见希望曙光,冲那边喊道:“没睡就快过来把你媳妇儿接走!她喝醉了!”
“……什么媳妇?”
听到这句话,殷稚当即就不复读了,她不满地扑上前,从背后揪住郑秋颢圆润的腮帮,嗔怒地吼道:“什么媳妇?我跟他清清白白……再乱说话,我让翠嘴,打烂你的果……!”
她身上的酒气熏得郑秋颢直皱眉头,然而嘴里还只能哄着:“行行行……让严骞打烂我的果!——哎哟喂!”他又被掐了。
郑秋颢打过电话没多久,严骞就从家里赶了过来。
殷稚浑身没骨头似的,仰摊着把头搁在沙发的靠背上。严骞走上前,低头跟她对视:“不让你抽烟你就跑来喝酒,殷稚,你想干什么?”
“你没说不许我喝酒……”
看着他走过来蹲在自己身前。
殷稚还窝在抱枕堆里愣着,严骞就甩了她一个眼刀:“快点!”
殷稚被他的眼神吓醒了几分,乖乖地贴上他的后背。
跟众人道了个歉,严骞赶紧背着人离开。
“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到酒吧去,我就把你的狗给炖了。”
路上,严骞还在教训她。
然而某人全然对他语气里的不悦置若罔顾。
殷稚趴在他的背上,兴奋地跟他分享:“我跟你说,严骞,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小姐姐。”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比了一个“1”,“她唱歌……超好听!我……吹爆!”
“等、等我把我爸爸的钱抢过来……我一定……一定送她出道!”殷稚信誓旦旦地说着,尽管她现在舌头都捋不直,“我……给她出专辑……我要应援!给她……打榜!”
“得了吧。”严骞都被背上这只醉猫给逗笑了,他毫不留情地泼下一盆凉水,试图让她清醒些,“就你现在这样,自己还要人照顾呢!抢你爸爸的钱?先出息再说!”
殷稚一听就不高兴了。
“我怎么不出息了?”她紧了紧环着严骞脖子的手臂逼问,“我怎么不出息了?”没等严骞接话,殷稚就自答道:“我出息得很!”
“是是是……”严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咱们恒阳七中年级倒一出息得很。”
“我……我那是不想考……”殷稚撅着嘴巴,“你看你作业,我帮你写得哪次不是全对?”说到这里,她忽然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就、就你们理科那个第一……叫什么来着?什么杰?”
“盛思杰。”严骞提醒她。
“对!盛思杰!”殷稚轻蔑道,“他那698考来干嘛呀?要是我……”
“要是你,你能考750对吗?”
“没那么牛批,也就744。”
也就744。
严骞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那你什么时候考给我看看?殷稚。”
“不行……”殷稚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她拧着眉,“我要是考那么高,岂不是让殷哲得偿所愿了?”顾自地摇头,“我不能让他得偿所愿,我要跟他……一杠到底!”
“他越是不高兴,我就……越高兴。”
“值得吗?”
“能让他不高兴,就值得。”
严骞无可奈何地笑笑,又装腔作势地警醒说:“你这样跟他斗,小心以后出门找不到饭碗,又没人拿钱养你,只能回乡开荒养猪种地!
养猪种地……
那岂不是要学《母猪的产后护理》?
这个问题倒是让殷稚沉思了一会儿。
她沉默半晌,问:“那你到时候会下乡来扶贫吗?”
“对不起。”严骞不吝打碎她的希望,“我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殷稚冷哼着往他肩上锤了一记:“爸爸真是……白疼你一场……”
严骞不屑:“嘁。”
兴许是闹累了,殷稚安安静静地在他背上趴了会儿,严骞背着她,一步不歇地往停车的方向去。她沉默太久,久到严骞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殷稚忽然低低地叫唤一声:“严骞……”
“什么事?”
她带着哭腔开口:“我想我爸爸了……”
“嗯。”严骞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嗓音喑哑地回应,“我也想殷叔叔了。”
他拉开车门,把她扶了上去:“去我家睡吗?”
“不了……”殷稚躺在后车坐上,她用手臂捂着眼睛,疲惫地说:“送我回去吧……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