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还在继续,第四会场的不完全是这类已经或者濒临失传的工艺作品,也有一些比较冷门,很难归类的类型。
譬如有一件拍品,是个条编的墩子。
条编是指用柳条、白杨、棉槐等植物枝条编织的物品,主要是生活用具,簸箕、笊篱、笸箩等等。
墩子一般是座墩,类似长圆鼓形的板凳,也是条编里比较常见的种类。不过这个墩子编得比较宽大,更像是个茶几。
这件拍品是密州条编的风格,混合使用了平编、绞编、勒编、砌编、缠边五种技术,还用了好几种不同颜色的枝条,在正面与侧条都编出了鲜艳的图案。
这件拍品并不算太受欢迎,弹幕的普遍反应是太花了,作为家具很难搭配。最后是一位走民俗风格的客栈用一万二的价格拍了下来,顺便做了个广告。
看起来,他们想要是真的想要,但借机打广告的意图明显更加突出。
其余的还有风筝、花磕子古代做面食的模具、花边大套等等。整个第四会场的拍卖过程,简直像一次民俗化的综合性展览。
这些不同工艺当前的境遇并不太一样,然而大部分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打个比方说,现在正在台上接受介绍的是青州府花边大套。
花边大套就是一种手工花边,中世纪油画里常常可以见到,通常用来作为衣物的装饰。
而眼前拍卖的这个花边大套,来自青州府,是当地的非物质化遗产。
西方常见的花边,怎么变成了华夏的传统工艺了呢?
花边大套是十八世纪初由传教士传到青州府的,当地人将它消化、吸收、改造和升华,变成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反出口到国外,解放后那段时间,很是赚了一笔外汇。
由于它的特殊的出身,它至今也走的中西合璧的路线,将中国传统化与欧洲古老工艺结合,细腻精美,华贵典雅,在国际上享有极高的声誉,被誉为“抽纱之王”。
它的编织过程很有趣,使用的是一种特制的棒槌。这种棒槌由几十个小棒槌组成,每个小棒槌约十厘米长,一头缠线,一头系一串珠子。
一般的图案使用五十对左右的棒槌,多的有七八十甚至上百对。
编织时,织者坐在案前,运用十指,以别针为支点,同时操作这几十支小棒槌,将棉线进行扭绞、缠结、穿插。
整个过程让人眼花缭乱,编织出来的作品可平面可立体,线条流畅,明暗交错,装饰性极强。
现在屏幕上展示的是一件比较大幅的作品,整体呈圆形,像一面镜子一样。中间是一幅庭园兰竹图,周围有一圈竹叶装饰。
镜头从花边上方扫过,离得极近,拍出细节。
根根棉线交错,有粗有细,有密有疏,有明显的浮凸立体感。其精美细致复杂的程度,真的很难想象是手工编织出来的。
很明显,这幅作品只是展示而已,要拍卖的那件摆在台上,小得多,只有二十厘米见方,图案虽然也很精美,但一看就简单多了。
拍品的图样也被投到了屏幕上,两幅作品放到一起,对比非常鲜明。
“这是什么意思?坑自己?放件精品出来说要拍的这个其实不行?”荣显对这个行为非常纳闷。
“对啊”高小树也不懂。
“其实咱们的花边大套一点也不愁卖,但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了。今天我来这里,是借着这个活动,来招一下生的。”
台上的是一个女师傅,五十多岁,扎着发髻,快人快语。
“各位可能很奇怪,为啥不愁卖,还能出品,怎么还后继无人,还要招人。”
她带着笑,却叹了口气,先介绍屏幕右边的拍品,“这个花边,是我这三天做完的,准确地说,是赶工赶完的。”
她侧过身,指向屏幕左边的大型花边,问道,“各位觉得,这样一幅作品,要做多久?”
下方同行很多,虽然不了解花边大套这项工艺,但很多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两个人,两个月。”女师傅直接说出答案,“而且这样的作品,我现在还可以做,再大就不行了。它费眼睛,得视力好、手巧、有耐心。到现在,年纪大的干不了,年纪轻的不愿学,人越来越少。而且,我虽然有自信,咱们手工的花边大套比机器做得更讲究、更好看、更别致。但机器省时省力省工,咱们也真比不了。但是,就冲着这讲究、好看、别致,我也不想让它失传了!”
花边大套拍的价格并不高,只拍出了一千六百块。
这很正常,它毕竟只是服装的配饰,虽然也有一定的艺术价值,但终究还是实用性大过了艺术性。
三天时间对于花边大套来说实在太短,尤其有旁边那件两个月完成的作品做对比,就更拍不出价格了。
“不错,这价格比咱们一般卖得高多了。”女师傅倒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笑着说道。
五十多岁,是花边大套师傅的职业末期,这时候她的经验最丰富、织法最精湛,她能站到这里,也说明她是这行的顶尖人物。
这样一个人用了三天时间做出的作品,这个价格都还算高,其他织工呢?
但你要说便宜了,仿佛也不太对。这毕竟只是一个花边,普通的机械织边,十多块钱就能买到一米。
它的价值,究竟应该如何体现呢?
没有足够的价值,就算供不应求,它又应该如何存续下去?
这不仅是花边大套,也是类似这样的手工行业统一遇到的困境。
最麻烦的是,它跟香稿塑那种还不一样。它的技法复杂特殊,学习成本非常高。一旦失传,基本无法恢复。
它并非毫无生命力,国内外存在的市场与美誉可以说明。但面对这个喧扰的世界与工业的冲击,它又显得那样的孱弱无力,随时都会倒下。
这是花边大套遇到的困境,也是手工业这个整体遇到的困境。
女师傅的环节结束,她快步走下了台。
周围不少同行,里面也有相熟的,纷纷跟她打招呼。
许问离她不远,想了想,也走了过去。
“这个花边大套,我可以学吗?”
在场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
女师傅也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有点不敢相信:“你真的要学?”
“是。”
“那当然没问题!”
女师傅的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