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八说完那个小道消息就去接待岑小衣了,态度很是热情。
然而岑小衣却没怎么理会他。他直直看向许问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一年二试?”
“是这样打算的。”许问抬首看他,微笑点头。
岑小衣沉默片刻,接着露出一个春花一样的笑容。他站在原地,遥遥向着许问行了一礼,道:“好气魄,那就提前预祝你成功了。”
许问如常回礼,道:“承你吉言。”
两波人马就这样交错而过,黑八向齐正则投了一个抱歉的眼神,随手指了个人过来招呼他们,自己则亲自陪着岑小衣进了梓义公所的门。
“知府大人的准贤婿,还是有点排场的,黑八这种公所的管事也要给他面子。”齐正则自嘲转身,是解释也是劝慰。
姚师傅倒是无所谓,他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另一边齐坤对着许问低声嚷嚷上了:“你干嘛跟他说这个?你不知道他是啥人吗?”
许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他是啥人,等我报完名之后,该知道的消息他也都会知道的。”
这话的确有道理,齐坤想说什么,但又闭了嘴。
齐正则听见他俩的对话,转身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皱得紧紧的。齐坤望着岑小衣离开的方向,浑然不觉父亲的目光。
被黑八很不客气地叫过来的叫赵麻子,是公所的一个杂役。他满脸都是浅浅的痘坑,不算太显眼,但多少还是影响了形象。
他对齐正则等人更加热情,一路腰就没直起过来过。不管他们问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接话,能回答的知无不言,不能回答的也会用非常巧妙的方式进行回避,一点也不惹人反感。
许问听着,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要不是外形条件受了限制,能到的位置肯定比现在高得多。
“也就是说,孙大人已经现在就住在公所里?”齐正则问。
“是的大人,孙大人昨天才到,是知府大人亲自送过来的。当时在门口,知府大人拉着孙大人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很是依依不舍的样子。”赵麻子感慨道,“知府大人真是看重孙大人啊。”
“孙大人之前是一直住在府衙吗?”按理说孙博然应该早到了,但昨天才到梓义公所,齐正则顺口问了一句。
“没有,听说孙大人昨天才进城,还是知府大人派人去城外亲自接回来的。在门口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他想请孙大人住府衙,但孙大人拒绝了。”赵麻子笑嘻嘻地说。
说着,他的拳头轻轻一擂手掌,道,“知府大人还送了孙大人一个小厮服侍,临走的时候叮咛他好好伺候孙大人呢。”
许问又看了赵麻子一眼。
有时候,底层的人会看到很多细节,但赵麻子此时特别说出来,明显也是话里有话。
事实上,通过这些细节,也可以探知到很多东西。许问首先注意到的一点就是,知府又要收岑小衣当女婿,又跟孙博然这么亲热,身为士人跟工匠的关系实在太近了,这是不是代表着某种风向?
还有
“孙大人心情如何?”姚师傅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这时突然插嘴问了一句。
“孙大人板着脸,没什么表情。但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也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坏。”赵麻子笑着说,似乎想起什么一样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孙大人手劲挺大的,下车的时候随手拍了一下马屁股,可能把马拍疼了,直接拉着车就跑了。哈哈,当时知府大人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人扶着他坐稳的。”
齐正则和姚师傅对视一眼,没说什么。接下来,齐正则没再提主考官的事情,而是问了一些梓义公所住宿方面的问题,赵麻子知道得很多,说得也很细。
很快他们到了一个院子外面,院门敞开,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隔着老远就听见了喧闹声。
“就在那里报名,最近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人挺多的。”
赵麻子一边介绍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才进门,许问就被一个人撞了一下。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正弯着腰,拿着一块红砖在石板路上划线。他背对着许问,没留意到他,撞到他腿上之后,他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道歉。
“这就是断了!”旁边有人叫了起来。
“不行,这是意外,我还没画完呢!”那个年轻人迅速顾不上许问了,嚷了回去。
许问不解地看过去,发现聚在一起的是十几个年轻人,都是差不多年纪,好几个人手里都捏着红砖,笑嘻嘻地看着险些撞上他这人。
他们面前的地上全是砖划的直线,横七竖八,有点乱糟糟的。
“定线戏。”齐坤先明白过来了,凑到许问耳边,小声对他说。
“啥?”许问没听懂。
“一个小游戏,年轻弟子们常玩的。”齐坤解释了一下。
工匠弟子玩的游戏常常也跟自己的专业有关,定线戏就是其中一种。
它的规则非常简单,就是考验学徒们对距离尺寸长短等的敏感程度。
通常他们会拿一个或者几个骰子,往地上掷出数字,以此定出要画的线条长短。然后参与游戏的弟子们画出相应的线条,其他人用尺子测量,最接近对应数字的那名学徒获胜。
这游戏一般是多段式的,参与游戏的成员会拿到筹码之类的东西,最终获得最多筹码的人,是最后的赢家。
现在正是报名的时候,年轻人尤其多。
在这种场合,师傅们也难得出来,有自己的交际,年轻人们就凑到了一起嘻嘻哈哈。
他们中的大多数以前都不认识,又都是来考试的,一方面年轻人朝气蓬勃一起玩耍,另一方面就不免抱了一些较劲的心思。
定线戏考验的就是手艺基本功,游戏本身又无伤大雅,最适合用在这种场合。
也不知道是谁起头,一帮年轻人们很快玩了起来,玩得忘形,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许问目光一扫,果然看见地上散着三个骰子,没有收捡,上面的数字看得清清楚楚。
刚才撞到他那个年轻人还没画完线就被意外事故打断,他还想继续画,其他人不同意,正在吵吵嚷嚷。
许问看了看骰子上的数字,又看了看刚刚延伸到自己脚下来的线条,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他绕开这群人,正准备继续往里走,突然被那个年轻人拉住了:“你来评理,我还没画完呢,就是不小心撞到人了,凭什么不让我继续画?”
他手劲也挺大的,许问被他拉住就没法走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拍拍对方的肩膀:“提个建议。”
“啊?”
“收手吧,不用再画了。”
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