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杀鱼就说啊做什么要逞强。”连林林无奈地给齐娴夹菜。
“才不是逞强”齐娴眼圈红红的,用筷子戳碗里的饭,“我就是觉得杀个鱼而已,我没道理做不到,结果真的有点吓人”
“但你在杀之前应该就怕了吧?”连林林说。
“但我还是想试试啊。”齐娴有点委屈地说。
旧木场的餐桌要供二十多个师兄弟一起吃饭,所以做得又厚又大。齐娴坐在这样一张桌子旁边,显得有些稚小,远没有之前的那种强硬。
齐坤看着姐姐,有点心疼又有点无奈。
在齐家的时候,她连下厨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但他也很清楚,这是齐娴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有勉强过她。
旁边有个师兄说:“不敢杀就别杀了呗,又不是说什么都要会。”
“不去试试的话,怎么知道一定不会?”连林林突然站出来帮齐娴说话。
齐娴怔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连林林,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连家和齐家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两个女孩子坐在餐桌一角,一边吃饭一边小声说起话来。
连林林心如清泉,齐娴想要接近连天青,也在有意讨好她。最关键的是,两人性格想法上还略有些相似的地方,因此没一会儿就聊得非常亲密了。
“许问。”
许问正在看连林林她们,突然听见连天青叫他的名字。
连天青在饭桌上,向来是自己不说话,也不太理会他们在说什么的。
许问立刻放下筷子,专心看向师父。
连天青很随意地用筷子指了指,说:“不用这么紧张,继续吃。这次去于水县考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连天青这话一说,桌子上其他人的声音全部停止了下来,一起看向许问。
东方磊和齐家姐弟略有些茫然,但旧木场的师兄弟们却很清楚,以连天青的脾气,那不是简单问问考了什么就完了的。
在这个过程里许问做了什么,有什么收获,有什么想法,需要延展出来的内容非常多。
以前他们在学习的时候,连天青就经常提出这样的问题让许问回答。
每逢这种时候,就算只是旁听,旧木场的师兄弟们也能收获很多很多许问在他们中间的地位,也是靠这样的过程一点一点地提升起来的。
“这次于水县徒工试总共三项。第一项是制作木凳,考题尤其对榫卯提出了要求,每一种不同形式的榫卯可以增加五分”
周围草木深深,虫鸣阵阵,许问的声音在黑夜中清晰分明,犹如正在洒落的月光一样。
东方磊跟着一起来到旧木场,随后被齐娴抢了风头,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之后,他有点拘谨地跟着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瞥连天青,琢磨什么时候提拜师这件事情。
许问开始讲话,他情不自禁地开始听,听着听着,手里的筷子越动越慢,最后整个精神全部投入了进去。
第一项考试他当然也一样经历过,让做凳子,他就老老实实地做了个简单的方凳。做完之后他还坐了两下,觉得很结实,心里挺满意的。
现在听见许问说的,他突然有些茫然了。
原来考的是这个吗?原来一个凳子还有这么多讲究吗?
我真的在跟这种人一起参加考试吗?
我没通过徒工试真的一点也不冤枉!
同样想法的还有齐坤,他本来只是随便听听的,这时听着许问的分析,却渐渐认真了起来。
许问讲到他这项考试里遇到的困难,以及进入的奇妙状态,连天青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笑影。
“榫卯只是小道,不过你能有这样的感觉也算不错。记住,榫卯千变万化,使用时因地制宜,绝不可拘泥。燕尾榫最为简单,却用得最多,这是为什么?”
连天青环视徒弟们,淡淡警告。许问瞬间有些恍然的感觉,其他徒弟们也若有所思。东方磊却满脸茫然,完全没听懂连天青在说什么。
“继续说。”连天青说。
许问回神,点点头,开始讲第二项考试的过程。
他没有隐瞒,讲完自己是怎么制作这张拔步凉床之后,还讲了它的后续。在陆宅,陆清远带他看了什么,对他说了什么。
这些事情是其他师兄弟们都不知道的,他们纷纷皱起了眉头,有些困惑的样子。
“那你是怎么想的?”连天青用筷子尖夹起一根肉丝,问道。
“我”许问前面侃侃而谈,这时候却迟疑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标准化生产有利于管理,有利于形成规模。但如果把家具制作上升到艺术品的高度,这样的方法肯定不可能做到。但也不是所有的家具都应该变成艺术品,不形成规模的话,成本无法降低,睡得起拔步床睡得起好一点的床的都是少数。”
东方磊眼睛一亮。
许问有些用词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接触过,他听得半懂不懂的,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了。
这也是他在考试的时候对陆清远说的话,没想到许问跟他想的一样!
是啊,对于他们这种老百姓来说,那么高端的床一点意义也没有,他们只想好好的、踏踏实实地睡一张好床!
“然后呢?”连天青继续追问,他倒是知道许问还没有说话。
“但是这样的艺术追求,真的就不应该存在吗?人又不是动物,会只想着吃得饱睡得好就满足了吗?”此时许问说的话,已经近乎于自言自语了。
吃得饱睡得好难道不够吗?
东方磊又听不懂了,他们在说什么,这是木匠该考虑的事情吗?
“为,为什么要选呢?”相比起东方磊,旧木场的师兄弟们却听得很认真。许三突然接上了许问的话,迷惑地发问,“这两个可以各管各的啊?有钱人用好的,没钱的人用差一点的。”
不管是在东方磊以前的作坊还是在悦木轩,师父在问许问的话,许三随便插嘴,这是要被训的。
但在旧木场,连天青却赞许地对许三点点头,又对许问说:“解释一下。”
“我们来算笔帐。”许问说,“一张普通的拔步床可以卖三十两银子,陆大师做的那种价格更高一点,可以卖到五十两。用标准化的方式进行量产,我们考试时那个是做得比较粗糙,正常情况下五天做一张不是问题。但陆大师的作品,从筹备到准备开始制作就用了三年。正式开始做的话,至少还要再用一年。”
说到这里,就连东方磊也意识到许问的意思了。
“四年一张床,卖五十两。我们把价格再估高一点,两百两。五天一张床,三十两。换你的话,愿意做哪种?”
“也不是每个人都图钱啊?”钱明说。
“没错,总会有陆大师这样的人的。但是,我们能把希望这一个两个人的出现上吗?”
许问在问他们,也是在问自己。
齐坤看着他,一脸震惊。
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