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艺集整体出来就是给人学的,许问要看当然毫无问题。
他大致翻看了一下,这样的册子大概不止一本。譬如这一本基本上都是相关木工的内容,主要都是细木类。除了这门程氏木雕以外,另外还有九项,全部都是同类型工种。
每一项手艺都记载得非常详细,从手艺的历史传承、到它的实际操作方法、最后的实践成品,一应俱全,连手势这样的细节都标注得很清楚,像许问这样稍有基础的,通过这些文字图片内容就能学会。
“以前的手艺传承,大多是手口相传,很少记录下来的。这也算是我们的一次尝试”骆一凡在旁边感叹。
“有照着这个学会手艺的吗?”许问感兴趣地问。
“”骆一凡沉默了。片刻后,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承认道,“没有。名艺难得,良徒亦难得。这些东西都是要沉下心一点一点慢慢学慢慢磨的,现在这年头,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许问没有回应,他略略翻过一遍,大概了解了一下“百艺集”记录的详细程度。
非常详细,一门手艺其中的整体与细节全部展露无遗,没有秘密。
对于把藏私当成习惯的传统行当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老实说许问也没有想到,之前听骆一凡说的,他还以为只需要简单登记描述一下它的大致情况呢
这就有点棘手了。
按理说他应该拒绝的。
班门世界是他的秘密,不可对外述说,他所学的手艺又是连天青的私艺,不方便对外宣扬。
但是他翻看着这本册子,回想着骆一凡刚刚讲过的程木匠的故事,回想着班门世界的现状,心里突然有些触动。
他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骆一凡也没有催他,而是安静地在旁边等待。
像这样的等待,他似乎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
最后,许问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说:“这件事情我没办法随意决定,我要去问一下我的师父。”
“哦?你师父?他在哪里?能把他请过来当面聊一聊吗?”骆一凡眼睛一亮,连珠炮一样问。
“他不太方便出门,我学的是他的家传手艺,要对外公布,必须要征得他的同意才行。”许问说。
“应该的应该的。”骆一凡嘴上说着应该,语气里却有点勉强。
“不要紧的。”许问看出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他老人家思想非常开明,应该不会拒绝,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问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骆一凡松了口气,话跟刚才一样,但表情已经完全不同。
许问从协会的小院子离开,临走时,骆一凡把一本册子交给了他。
许问低头一看,愣了一下。
厚厚的硬皮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翻开一看,正是他刚才所看那本百艺集的影印本。
“这个还没有正式刊发,这是一本样品,你拿去看看吧。”骆一凡说,“它做出来就是给人学的,你愿意学,那就是它最大的幸运了。”
许问拿着那本厚厚的百艺集回到了许宅。
他是走回去的,一路都有点出神,进门时一个不留意,险些踩着了脚下一个东西。
“喵!喵喵喵!”球球光速闪开,弓起背,对着他大叫。
许问连忙把它抱起来抚慰:“对不起对不起,没踩着你吧?真的没看见!”
球球总算安稳下来,舔了舔自己的尾巴尖,又对着许问委屈地喵了一声。
许问又道了两声歉,这才发现一件事。
“咦,你不是在荣显那里的吗?怎么跑回来了?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荣显家离这里可真不远,差不多隔着半个城市呢。球球一只小猫,是怎么跨越这么漫长的距离,这么快就回到这里的?
球球只顾着舔自己的毛,没有回应。
“你究竟是个什么小东西”许问真的有点纳闷。
过来万园市,他得到了许宅,穿越去了另一个世界,球球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挠挠头,一手抱起球球往里走。
许宅静寂无声,荆承仿佛不在,许问叫了两声也没有把他叫出来。
上次是无意中许愿才穿越去了班门世界,这次要怎么做呢?
许问来到池塘边上,看着盛放如火的红莲,默默许了两次愿,但睁开眼睛还是在这里。
不想去却去了,想去而不可得
许问无奈地摇头,在莲塘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翻开了那本百艺集。
这本百艺集里记录的技艺一共九种,全部都是细木类。许问仔细看了一下,它们都像程氏木雕一样,并不是一整套完整系统的木工手艺,而是非常零散的,在某个地方独具匠心的小技巧。
譬如程氏木雕所谓的四种手法,其实就是四种技巧,有可能是程氏先祖自己总结出来的,也可能是他们从其他地方学到的,把它当作独门秘法保存了下来,一代一代传到今天。
譬如百艺集九种技艺里,有一个是熬制鱼鳔胶的配方。
鱼鳔胶是木匠常用的粘合剂,因为它良好的粘连性、与木料相匹配的伸缩性,直到今天还经常被使用。
但有机物的问题就是很容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分解、变得无效。
这个配方往鱼鳔胶里添了两样东西,让它的效果变得更稳定更持久,这种配方显然是这家的独门绝艺,许问记得连天青绝对没有提过。
古代就是这样,一点点小绝活,就能让你与众不同,日子过得比别人好。
但在现在,这点小绝活已经不足够支撑整个体系了但对于现在的许问来说,是一个绝好的补充。
在班门世界一年,连天青教得用心,许问学得也认真,虽然时间短暂,但整个细木类的体系他已经完全掌握。
所以现在百艺集上的这些技巧他学得非常快,几乎看过一遍,就能把它们记下来。
唯一会拖慢他脚步的反而是由此而来的各种想法,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才行。
日光渐渐偏移,天际的光芒从白变黄再变红,最后黯淡了下去。
许问翻到最后一页,几乎已经看不清纸上的文字。
这时,草叶声响,荆承一身青衫,提着一盏灯笼从杂草深处走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耐心地等许问看完最后一页上的文字,又闭目思考良久。直到许问睁开眼睛,他才轻声一笑,问道:“你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