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灼灼

作者有诗云:

【可笑凡人论真赝但把素手作翩跹】

【灼灼名将谁与争三人两心叹盟鸳】

安惟翎带着春宫图回了?将军府,将它收起来,正要出房门时,有丫鬟来报,“安将军,宫里来人了?。”

安惟翎连忙出去,在大门外见到上次来传口谕的那位身量颇高的内侍,他朝她躬身,声音依旧低柔,“安将军,陛下宣您觐见。”

安惟翎点头,“有劳章公公引路。”

黄门恭敬地摆手,“请。”随后一行人去往皇宫。

那厢,勤思殿里,冯贵妃正挽袖给江崇宁摩墨,柔声问道,“陛下,可是浓淡得宜?”

江崇宁未曾抬眼,点头道,“很好。”

他仍旧看着手里的折子,冯贵妃微微一?顿,放下墨块,整了整袖子,退至一旁,不再去打扰。

一?时间殿内只有翻页的沙沙作响,冯贵妃为人耐心,静静地等着他吩咐。几盏茶的时间过去,江崇宁依旧入神,他看了?有二十多?本折子,终于告一?段落,却仍旧没有抬头,双手撑着太阳穴闭目思考。

“茶。”

冯贵妃道了?声“是”,起身去吩咐御前宫女添茶。宫女躬着身缓步退出,不一?会儿,另一名宫女端着托盘进来放下,随即捧着一?盏茶双手奉上。

她露出清瘦的手腕,“陛下请用茶。”

御前宫女大多音色柔软,冯贵妃听着这位说话声有些低沉,眉头微蹙。

江崇宁没去看她,接过茶喝了?大半。

冯贵妃不动声色地端详,待到看清了?她的面容,眉头更紧,正想叫人退下,江崇宁已经伸出手,将茶盏重新递了?回?去。

他心思还在折子上,手没伸多?远,宫女只得走上前?一?点。一?阵皂角味随着宫裙下摆的动作散开,江崇宁蓦地抬头。

宫女面色不变,恭敬地接过茶盏,轻轻退了?出去。

江崇宁看着她走路的姿势,竟然有些出神。

冯贵妃知道有人诚心算计,心里不太是滋味。方才那名宫女,显然不是御前?常见的。她长得不够娇美,声音也不轻柔,看走路的样子似乎还练过武,手脚颇为利落,虽说在御前?克制一些,仍是有点与众不同。

长相不及那人英气,说来毫无相似之处,可神韵倒是有些那人的意思。冯贵妃心烦意乱,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江崇宁回?过神来,有些心惊,这是怎么了??

“什么事?”

冯贵妃绕至御案前?,盈盈下拜,“若陛下无事差遣,臣妾先行告退。”

江崇宁无心与她说话,随意一点头,“下去吧。”

冯贵妃未曾料到他不挽留,只得心思沉闷地回了?明秀宫,一?路无言,随行的小宫女见她面色不畅,个个大气不敢出。

勤思殿里,江崇宁也无心再看折子,他脑内有些纷乱,伸出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无端想起另一个人,恍惚中又闻到那丝皂角味。

“章虔!”

一?名小黄门低着头进了?门,“启禀陛下,章公公去宣了安将军,还未回……”

江崇宁猛然想起,之前?让章虔去宣了?阿羽……也快回来了。

他转而冷然,“方才来端茶的宫女是谁派来的?”

“回?陛下的话,是芮公公。”

“三十板子。”

小黄门一惊,“什——”他忽然顿住,意识到御前?失仪不妥,连忙小心道,“是,陛下。”

江崇宁皱眉摆手,“你下去,打完了?叫姓芮的来见朕。”

小黄门躬身退出,殿内又只剩江崇宁一?人,他心里愈发焦躁,右手紧紧攥着笔管。

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他复又将笔搁下,心里暗骂姓芮的混账东西,竟敢这般窥探圣意。赝品终究是赝品,即便神似,也永远不能越过那个人的分量。

若不是芮公公跟了?他十几年,又劳苦功高的,这回?就不是三十板子这么轻快。

不过看那宫女的模样,似乎也是个练家子?方才只不过粗略看过一?眼,她面容沉静,步履稳健,似乎也不喜用香粉,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味,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他烦躁不已,自然是刻意!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定是底下人琢磨了?他的喜好,照着阿羽的样子给整出了个假把式。

姓芮的该死!

他等得?心肺似火烧,口内生出了些燥热,本想再叫人奉茶来,又怕见到方才那宫女,只好忍着,忍得?浑身不自在,简直头不是头脚不是脚。

过了?两炷香那么久,章虔终于带着安惟翎觐见。

江崇宁听见门口内监来报,忽而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间想起要同安惟翎说的话,心思又微微紧了起来。

他暗自苦笑,何时才能淡然到毫无反应?自己还要再煎熬多久?

“参见陛下。”

江崇宁回?过神来,见她利落地向自己行了?礼,依旧是那副身姿挺拔,眼神清明的模样。

安惟翎样貌随了娘亲,是个清清灵灵的底子,后来在西北黄沙里洗刷了十年,皮肤粗糙了?些,如今又在天京的好风好水里将养几个月,像是荔枝龙眼剥了灰不溜秋的一?层壳,勉强露出清秀的里子来。虽说她这人霸道又跳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门阀贵女那般娇美可人,但是配上英姿飒爽的身形,坦荡大方的风度,总是能一下子揪住人心。

可惜了?,君臣,友人,也只能到此为止。

“阿羽,关于你的职位朕想了许久。天下兵马大元帅,你觉得?如何?”

平地惊雷,安惟翎骇然,唰地抬头看向江崇宁。

江崇宁神色淡淡,唇角还噙着一?丝笑。

安惟翎知道他是认真的,连忙下拜,“臣之才?能资历万万不够!陛下三思!”

江崇宁“啧”了?一?声,低吟,“朕就知道。”

安惟翎正要说话,江崇宁抬手制止,岔开了?话题继续道,“你可知道万俟铮?”

安惟翎不好说是袁玠父子告诉她的,只好模糊答了?,“听人说过,不知具体。”

“万俟铮是父皇留给朕的,本来是个暗线,可朕欣赏他的才?华,觉得?让他总在幕后见不得?人实在可惜,这才?让他见了?光。这些年,他一?直游走于朕那几个皇兄的藩地,替朕查探情况。”

安惟翎听他说起这等隐秘,心里感慨,江崇宁对自己的信任竟比她原以为的还深。

“朕这位置坐得?还不够稳,上头几个异母兄弟虎视眈眈,下头朝中一些大臣倚老卖老,四?方诸邻个个狼子野心……可朕尚有很多?想做的事。”

安惟翎微笑,忽然想起儿时的话,“陛下定是个中兴之主。”

江崇宁也笑了?,“借阿羽吉言。朕立志造福万民,抽身与这些人内斗,非朕之所愿,可君王亦是无可奈何……朕不想等到垂垂老矣,蓦然回首时,才?明白此生都荒废在‘制衡’二字上……制衡诚然是必须,却实在拖慢了朕的脚步,东南水利还可大兴,西南蛮荒,开山垦田刻不容缓,西北水源短缺,亟需调度,东北虽说异族不再骚扰,却常年苦寒,民计民生甚是艰难……”

安惟翎认真地望着他,听了大半,已然明白他的打算,他亦坦诚地回望她,继续道,“袁丞相是朕一?手提拔的信臣,这些年来他助力良多,朕甚是欣慰。丞相天纵英才,一?人之才?可抵千军万马,可这还不够,朕最信任的,除了丞相,万俟铮,就是阿羽。”

安惟翎知道这种?时候一?句“多?谢皇上信任”只会显得虚情假意,只是无言地听着。

“安老将军身在西北,许多事情无可奈何,朕需要一?个驻留在京城的心腹将领,替朕统领大周百万兵马。”

他说到这种?程度,安惟翎心知无法推辞,躬身道,“臣愿领命。”

“袁丞相未及弱冠拜相,朝中老臣腹诽甚多?,其实朕知道,那些人真正的不满,是在朕身上。父皇的确留下了?一?些可用之才?,不过更多的,还是让朕束手束脚的老顽固。”

安惟翎不好议论先帝,只得意味含糊地点点头。

“中兴之主……”他笑了?笑,“改革是必然,朕继位不满四年,动作已经不小,激进的名声早就打了?出去……朕甚至不怕青史骂名,只想大周万万百姓在朕治下能够衣食无忧。”

“阿羽,你的才?能朕知道,这不是赶鸭子上架,是实至名归。说句私密的话,安老将军或许骁勇善战更胜于你,可惜他太过刚强,论及运筹帷幄,虚实之道,你远远胜于他。”

安惟翎忍不住笑,“陛下这番话,当着家父的面可不能说。”

江崇宁亦笑得?开怀,“只不过私下里说说,安老将军为人好胜,一?腔赤子之心,哪怕被自己亲闺女比下去也多?有不乐意。”

君臣相顾笑了?一?阵,可开怀也只是一时,安惟翎感到身上的担子千斤重,坦诚道,“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镇守河山。可臣尚且年轻,初始时……难免走些弯路。”

江崇宁摇头,“无妨,谁人不走弯路?既要提拔新臣,这些也是必由之路。朕若是害怕坎坷,大可选个老油子去顶上,表面稳妥,可是问题仍旧层出不穷……最主要,朕只信得?过你。”

安惟翎无言,又拜了?拜。

江崇宁顿了顿,酝酿一阵,似是下了?更大的决心,“另外,安老将军觐见那一回?,他走后袁丞相来见了?朕。”

安惟翎一愣,那次的事,袁玠回?去后一字不肯提,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江崇宁习惯性地去抚摸扳指,忽而发现拇指上空无一?物,这才?想起来已经将它送给安惟翎,他微阖眼帘,垂着眸子缓缓道,“袁丞相那日的请求,朕决定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安惟翎:自今日起,请诸位唤我“大帅”。

要搬家了,事情贼多,快被榨干了orz

万分感谢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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