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了几日。
客栈之中,已经没有余子了。
十几个壮汉在那百无聊赖的喝酒耍钱。
桌上到处都是杯盏果皮瓜子壳。
唯一清空的一块地方是摆的几枚骰子。
一直没人再来打扰了。
店员和这些壮汉,都十分无聊,一个个想要睡觉的样子。
但就在午时。
一个人进来了。
这人。
头戴一顶遮风挡雨的斗笠,一袭黑边衣襟的青色麻布衣,脚下是便于行走江湖常见但价格比较贵的黑色厚底靴。
最为醒目的是,他腰间挂了一把刀。
男人身形极其雄壮,头发披散而下,整个人望之犹如一头雄狮。
他一步直直地踏了进来。
顿时让人一惊。
此时店中并没有什么外人,最大的一二桌就是那十几个大汉。这明显一伙的十几个恶形模样的大汉,在往日不知吓退了多少投宿者,不需要说话,往往只看一眼,就足以让投宿人望而却步,知机的自己就自动走人了。甚至都不需要这几个人说一句话,一个字。
就算有脑子不清楚的,这些大汉在旁边咳嗽一声,嗯一声,哼一下,大约也就够了。再不济摆出姿态,撸起袖子,上前过来,对方也就自然吓退了。
但皆都未有如此时模样。
那个男子显然看到了这十几个。
但他宛若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只将眼睛一扫而过,就直奔柜台来了。
“嗯!”
“咳咳!!”
“哼哼——”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
这些大汉,坦胸敞襟,有肉的露肉,有毛的露毛,胸肌抖动,手摸刀柄,脸上有着不怀好意的表情,还有慢慢撸袖子的。
这一个个的,都恶狠狠的往来人身上瞪来了。
要是一般人,估计已经给吓到夺路而逃了,而这些人也就会跟着哈哈大笑一番,就此结束。
但这个男人,只是眉头一皱,不悦起来了。
“掌柜的,你们店里有病么,怎么这么多嗓子不好的,也不去叫个大夫过来给看一看。”
掌柜的哪里敢说什么?
他只能呆在原地,一脸苦意,勉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张标站了起来。
他手捧了一碗酒走过来。
语气阴沉道:“不错,这位客人,这家店正是有一些小病恙,可能会过人的,所以我在这里好心奉劝一下足下,还是速离此地比较好。”
男人哼了一声。
“还好,我这个人身体好,打小就没得过什么病,不要说这几声咳嗽了,就是生了瘟的地方,我要是愿意也能来回个七进七出。”
“这位客官,我看你也就是一个人吧,你不得病不要紧,可这万一得了病,身边没个亲朋好友在旁伺候照顾着,你这一个人那可就要遭罪了,一人出门在外,万事还是要小心点,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嘛,你说是吗?”
“呵,我算是看明白了,掌柜的,你们这是给恶客上门,受欺负了?要不要我替你打发了他们?”
“你!”
一个人忍不住,突然跳起来要扑击这个男人。
但这男人武功高强,看也不看一眼,伸手从掌柜的柜台上抓起了一根筷子就手往后一扔,就听一声的惨叫。
“啊——”
那人腿上,在大腿位置,已经硬生生插了一根那男人丢后的筷子。
“好啊,练家子,你是什么人!”
“不要说废话了,你们,一起上吧。”
男人说着,抽出了刀。
他这刀,不长。
是一把尺许长的刀子。
比水果小刀长,但比正规的刀子又要短小一些。
可纵是如此,张标却不敢放肆了。
他先一手往后按。
“住手,都给我住手,误会,这是一个误会!”
他终究不是普通平民,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上,张标这人,面粗心细。
要不然他和李虎也不可能混上来。
和李虎交换一下眼神。
二人心中都知道,面前这个人,可能是一个高手。
他们两个人,欺负一下普通平民百姓,欺负江湖上武功不行的三流货色,还行。
也能吓住一些二流的。
但真遇到了一流水准的高手,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要是真格的给得罪了,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哼,这是欺软怕硬了吗?”
那男人却不怎么给面子。
有些事,看破别说破啊。
但他就是这么说了。
得。
肯定不是普通的江湖客。
“这肯定是误会,这位尊驾,您——怎么个称呼?”
“哦,探我的底,好找机会报复我?”
“哎呦,不敢,不敢呀。”
“谅你也不敢。”
他这么说。
然后道:“掌柜,你们这入住不登记的么?”
掌柜看了眼张标李虎,见其没有动静,这才捧出了已经数日未用的登记名簿。
男人提笔。
笔走龙蛇。
在字簿上写上了。
三个字。
张小乙。
张标李虎在旁窥视。
一见之下,二人心中打了一个突。
他们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不好的联想。
二人往后一退,用口形说话。
就是只张嘴不发声,一方要关注对方的口形来分辨这说的是什么的一种技术。
“他叫张小乙,小乙,会不会是那个人啊?”
“我听说是要派小丁公公来的,不是小乙公公啊?”
“你知道小乙公公不是正常跟小甲公公在一块儿的吗?怎么分开行动了?”
“听说小乙公公什么模样么?”
“听说过。”
两个人不再说话了。
他们重又打量了张小乙。
没错,对上谱了。
传说中,那位老祖宗新近培养出了四个人替他在外行走办事。
这四个人就是甲乙丙丁。
小甲和小乙经常在一起行动。
小甲其人低调内敛,不喜于形,整个人看起来沉闷的像一块木头。
小乙则是极其熊壮,整个人就是糙汉子模样。
小丙喜欢躲藏其身,据说没哪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至于小丁。
那是一个小白脸子。
眼前这个人。
虽然他说他是张小乙。
但一个人的名字倘若直接叫小乙未免也太怪了。想要不引人注目,改一下也是正常的,最关键是,他和传说中小乙的形象太贴合了。
不。
如无意外。
这个人就是小乙公公。
“哎呀,原来是公公,小乙公公,是老祖宗派您来的么,这也不给吱一声,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得罪了,请公公见谅。”
张标李虎说着就想要跪下来给磕一个。
没法子。
他们算什么人呀?
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只是外围,扎职的而已,没有正规的编制。
说好听是吃公家饭,其实就是给真正吃公家饭的人当狗腿子,打下手的。
仅此而已。
如果此人真是小乙公公,那真是杀了他们也都是白死的。
“你别乱说话,什么公公,我像是个公公吗?你们这样,也算公门中人?”
“哦!”
“呃?”
“是是是,明白了,我们啊,真不是什么公门中人,是给内卫大人们办事的,也算领了一份职钱,请大人——不不,大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张标李虎二人猜想小乙公公八成是不想身份外泄,忙改了口风,有什么地说什么了起来。
一下子就让张小乙猜出良多。
“罢了,我无心干涉你们的事,你们也不要打扰我,我累了,要休息了。”
张小乙说完,一撩衣襟下摆,提步上了楼去,自有一个小二给他带路开房。
好不容易,终于有客人入住了。
这可是真不容易啊。
不过张标却不敢大意,他立刻和李虎商量了一下,匆匆出去,见自家老大。
很快。
他策马到了一座山坳。
里面是一堆帐篷群的营地。
通报之后,他去见了一个人。
“属下张标,拜见大人。”
“张标,我知道你,在客栈中出了什么事吗?”
男人盯着他问。
要是真有事,还则罢了,如果没事干来瞎凑热闹,少不得是要执行一下家法,再轻也要打个十板子的。
“大人,今天来了一个人,属下没有拦住他,他在名簿上登记,说他的名字是——张小乙。”
男人一怔。
他沉吟起来。
旁边一个人道:“张小乙,我听过这个名字,是他么?”
男人看他。
“曹雄,你说,你知道这个张小乙?”
“是,大档头,属下曾经在江湖上混的您也是知道的,在江湖上,最近最新的就是这个张小乙,听说他受了桃花息大娘子之邀加入了五墓派之一的盗墓派,好巧不巧,这原本已经式微的盗墓派竟然因此发达起来。这个人拉起了他的小团体,一起行事,发了大财呢。”
大档头深深的看了眼曹雄。
这个曹雄。
可惜了。
他原本是江湖中人,武功二流,曾经有外绰号叫金环二郎,也曾经风流倜傥过,当过一段时间的玉树临风人。
是吃也吃过喝也喝过玩也玩过乐也乐过的。
只是这一个人太得意狠了,总也是不好的。
可不是么。
这曹雄后来被人引诱沾上了赌之一字。
他这个人,武功虽然二流,但却一直顺风顺水,所以接受不了自己输,就一直想着赢,可懂的人都知道。
赌之一字就是这样。
当你一直想赢的时候,就离你坠入深渊不远了。
终于。
曹雄在诸多驴打滚利滚利之下,欠了一笔他一辈子都还不起也还不清的钱。
怎么办?
他武功只是二流。
被人追债,可是逃不掉的。
江湖上,有的是诸多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欠钱不还的人。
曾经的女伴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本来么。
江湖上新近的小白脸多的是,他年龄也渐渐大了,曾经的腹肌也没了,自然留不住鲜花颜色,纵然有,哪个姑娘得脑子抽抽了替他抗根本不可能还清还完的赌债。
所以。
曹雄只能想到一条活路。
他告别了自己的二两肉,终于成功的加入了内卫。
成为了一名内卫,纵然他欠钱,也是有理由不还的。
再说了,这么狠的一个人,找他还钱,好吗?
江湖,不是死揪着不放,不是打打杀杀的,是人情世故和利益交加。
别说,告别了赌之一字,加入内卫后,这曹雄的武功是日进千里,很快就成为了一流高手,被大档头许显龙看重。
说起张小乙。
曹雄就曾经后悔过。
他想,他当初为什么要舍弃二两肉。
搞得他现在纵然事业再成功,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够看上他,看得起他。
要是他当年想到去当盗墓派,说不得他也能发财了。何至于让张小乙这莫名其妙的人专美于前?
可惜。
晚了。
吃了公家饭,生活不自由。
现在的他也只能贪污一二,收收孝敬罢了,想要盗墓,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啊。
“张标。”
许显龙盯向他。
“你说的这个张小乙,是不是就是这个人?”
张标一下子懵了。
他愣了愣,好半晌。
“呃,我,属下不知。”
“哦,那你以为那个人,他是哪个张小乙,怎么,有很多个张小乙么?”
张标脸色发红道:“属下不知,没有问清楚,属下,属下以为那个人是乙公公。”
这乙公公三个字,顿时让许显龙和曹雄都沉默了。
没错。
毫无疑问。
一直以来,许显龙等内卫都是权柄非常大的存在。
他们出入宫禁,视龙骑禁卫如无物,调动城卫军,视大罗军营和自家的一样。
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凭的就是那个人。
然而。
在那个人手下,内卫还要给四个人让位。这四个人,只是四个小太监而已,却能不受内卫五大档头的控制。
可知那四个小太监的地位如何了。
甲乙丙丁。
这四个人。
现在,这四人中的小乙爷就在于此。
许显龙还能上前拦他吗?
给他一个胆,试试!
许显龙不敢赌。
懂的都懂。
周健武什么人?说好听了是老祖宗,实际上就是个腌臜的老变态,心胸狭窄气量皆无。动不动的就要罚人吃米田共。为什么?因为他自己一日三餐就吃这个。己所不欲必施于人。只有让别人和自己一样痛苦他才快乐。
没错。
周健武早已经秽迷本心,成了一个大贱人,烂人。
这就是秽气秘法给他带来的威力及副作用。
这不是说秽气秘法不好。
然则此术只是谷道神经的旁枝末节。
周健武乃六根不全之人,不能修谷道神经,只能修秽气秘法,导致的结果就是这般,人不得其正,必以其偏,因而私,因而诡。
在此恶性循环下,原本他还勉强算是一个人。
现在,畜生也不如了。
这样一个人,谁不怕啊。
许显龙也不确定起来,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