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清甜甜的笑着,他不懂,只要有了他和孩子,她已经什么都有了,还有全世界做什么?世间上最美,最好的事情莫过于他和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遥想起茶楼的第一次遇见,还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就像发生在昨日般,但却已经这么久了。她躲躲闪闪,逃逃避避,跌跌撞撞的,还是躲不过,逃不开这缘分。
赫连靖风侧搂着她,如此的契合温暖,仿佛两人生来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他的眸光轻轻跃过了她,竟瞧见了一丛的杂草,就长在假山旁边。他慢慢放开了她,低低的道:“等一会儿。”已跑到假山边,拔起了几跟已半干枯的狗尾巴草,手上开始动了起来。她站在一旁,不解的看着他。才一会儿的工夫,他已跑了回来,笑着道:“闭上眼睛。”她娇笑着瞪了他一眼,道:“干吗闭眼啊?”他只是笑着:“就一会。”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她着实有点好奇,便依言闭上眸子。
他却低低的在她耳畔唱起了一首英文歌:
“I take you to be my wife, my partner in life and my one true love.
I will cherish our friendship and love you today, tomorrow, and forever.
I will trust you and honor you
I will laugh with you and cry with you.
I will love you faithfully
Through the best and the worst,
Through the difficult and the easy.
What may come I will always be there.
As I have given you my hand to hold
So I give you my life to keep
So help me God——”
他的嗓音是如此的醇厚诱人,仿佛就是最最上等的美酒,她已然是醉了,在他的歌声中。她自小是玛利亚女子教会学校读的书,他所唱的她自然听得懂,自然是知道的,那是基督教婚姻誓言。她从小生在江南司令府,长在江南司令府,早已看惯了人情冷暖,看尽了男人的薄情寡性。从来也未曾对自己的婚姻,对他有过期盼。她只要安稳的守着自己就好了。但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就如同种子似的,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她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悄悄的牵起她的手,将一个粗粗的东西套入了她的指上,轻轻的道:“净薇,嫁给我,顺着自己的心意。不要管北地,江南,什么也不要管了。现在就我和你。答应我,这一辈子,我们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她心头荡了甜甜的波浪,但鼻子和眼睛却又是止不住的泛酸,仿佛太过于幸福般难以置信。那心里深处蔓延开来的喜悦已令她管不住自己了,也不想管自己了,不由自主的点头。
他笑着,如此的畅快开怀,仿佛是那样漫漫的情不自禁,道:“现在轮到你给我带戒指了。“她方才睁眼,这才发觉原来他刚刚用狗尾巴草编了两枚的戒指。一枚已经套在她手指上来。 当真是粗糙难看的,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顺眼,觉得开心,比起以往他送她任何的东西,都要珍贵百倍。
她轻柔的在他掌中取了草戒,拉起他粗长的大手,缓缓的套了进去。一辈子,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这一生,别的女人祈求的,仰慕的,她都拥有了,她还要什么呢?
他看着草戒缓缓的套进了自己的指中,一辈子仿佛这么的安定了,这么的安心了,他用手将她柔和的下巴抬起,目光与她静静对视:“不离不弃。”
回到了府邸来几日,她已然开始想他了,那么的抑无可抑制的。因还未过元宵,所以军中将领夫人们都三三两两的过来拜年。她的楼里也是人潮不断的。不过这样也是好的,毕竟一人的时光难过,来几个人说说笑笑间半天已经过去了。
前线又捷报频传的,一会儿说是把曾泰宪手头的精锐部队已基本打尽,一会儿又传来了拿下二省的消息,自此,曾泰宪已基本到了苟延残喘的阶段了,已不足为患。但他挂来的电话中也没有撤军回安阳的意思,怕是不仅仅要拿下西部这么简单。他又细细询问了她在府中的事情。等挂了电话,她也还未缓过神来,现在他无论多忙,也必定会三天两头的挂电话给她。
如此的眷念她,牵挂她,她本应该高兴的,但总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一丝的不祥,朦朦胧胧的明明知道存在着,但总不愿意去碰触。
日子渐渐暖了起来,她的肚子也像是吹气球般,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这日起来,她随手翻了报纸,看了关于标题内容,只觉得担心。他雄心勃勃的,壮志千里的,已然将北地的大部分军力集中在了与南部的分界线周围。就算傻子也知道他要对南方开战了。南部虽然处于权力未稳的景况,但军事实力一直以来是极强的。如真的开打了,哪里会像西部这么容易,,况且经历了与西部一战后,北地也伤亡不少,怕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结果的。她不要什么江山社稷,荣华富贵的,只求他平平安安的,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就足够了。虽然他已答应在孩子临盆时,无论多忙,定会赶回来的,但她总觉着担心。
接下来几天,更是总觉得心绪不宁似的,百般的不对劲,仿佛赫连靖风受伤那日似的。他也一连几天没有挂电话过来,到了第四日,她也忍不住了,亲自挂了电话去他驻军的行辕。电话是张立接的,很快便转给了他,却好象没有特别的地方,听着声音仿佛极为疲累似的,一点也无往日侃侃而谈,不舍得挂电话的样子。她还以为他在为军中的事情烦恼,也不好多问,二来知道他没有事情,心也就放了大半了,便搁上了电话。
喜鹊自然也察觉她有些不对的了,自小姐从平川处回来后,一直是心情不错的,这几日却是老是微叹着气,好像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似的。见她挂了电话还在出神,便问道:“小姐,怎么了?”净薇微微皱着眉头,说:“这几天,老是觉得恍恍惚惚的,也静不下心来,好像要有事情发生一般。”喜鹊笑着安慰又打趣道:“小姐,你啊,估计是想大少想的。”净薇脸一红,佯怒道:“你这丫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喜鹊却不当一回事情,继续道:“还不承认?”净薇的脸益发红了起来,道:“再说——我可不理你了!。”喜鹊嘻嘻笑着,倒也不再多说了。被她这么一闹,心绪倒也略略好了些。因这几日总是恍惚的,夜里也没有睡好,情绪这么微微一放下,那倦意就袭来了,便回房间歇着了。
孔家钟在门口来回的跺步,因为没有赫连靖风的吩咐,也不敢随便打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转灰了,估计再过半个小时,便要全黑了。只听赫连靖风的声音传了出来:“来人。”孔家钟与张立对视一眼,忙推门而入,但也没敢走进,只在五丈开外,道:“大少。” 房内没有开灯,赫连靖风的脸隐在阴暗里,脸上是什么表情,自然也是开不清的。
孔家钟见他也不出声,只好静站着。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竟然惴惴不安了起来。他自跟了赫连靖风以来,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火,若是赵秉谦等人在此处的话,怕早已让人拉出去给毙了。好久,仿佛已是一世纪那么久,赫连靖风的声音又冷冷的传了过来:“你再讲一遍。”
孔家钟正在胡思乱想中,猛然一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下,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却也不敢迟疑一秒,忙接口道:“江司令昨日晚上自杀了。” 赫连靖风冷冷的道:“好一个赵秉谦啊!派人去给我绑回来。”孔家钟急道:“大少,万万不可。” 赫连靖风猛得一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道:“万万不可!”孔家钟道:“大少,事以至此,就算现在将赵将军绑来也是没有用了,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了。您自然是比我还清楚的。况且将在外,军令也有所不受——”他见赫连靖风没有说话,便又大着胆子,继续道:“再说,此次趁机拿下了江南,也属赵将军功劳最大。若大少如此做的话,恐底下的士兵不服啊。更何况江司令自杀,实在也是出乎赵将军的意料之外啊。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是不敢对江府的人下手的啊。” 赫连靖风冷哼了一声:“他没胆子!若没胆子,竟然让人在去江南运米粮的几十部车子里装满了士兵!他没胆子,进入江南后竟然派兵偷袭江南司令府!他没有胆子!”
孔家钟见他语气仍是冰冷,但怒气仿佛下来了些,又说:“大少,小的就事论事。我们北地与江南的事情迟早要解决的,问题只在于时间早还是时间晚而已。此次赵将军没有经你同意,趁这次运粮之名私自出兵,是他不对,他回来后,您可以重重处罚他。但是他此次这么一博,没有经过大战,便拿下了江南,也是大功一桩啊。”
赫连靖风没有说话。孔家钟心里是清楚万分的,大少之所以如此生气,大半的原因还是由于少夫人的关系。少夫人再怎么说也是江司令的亲生女儿,此事弄到了如此田地,少夫人这关是最难过得去的。犹记得几个月前,大少送少夫人回北地,一送再送的,净是不舍。他这个属下看见眼里,怎么会不清楚少夫人在大少心里的地位。
孔家钟素来思虑周全的,但此刻也是无半点法子了。江司令这么一自杀,就算大少再怎么下令整个督军府邸封口,将报纸等物品一再检查后再送入少夫人房内。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少夫人早晚总是要知道的。但大少竟然会如此自欺欺人的,想瞒少夫人一时也好。方才少夫人挂了电话过来,他在旁边竟然也会担心的手心里冒汗,在这春日天气里。
净薇半点也没有想到,前几日还在为他担惊受怕的,今日竟然会出现在眼前。她迷糊的一早醒来,竟会看到他放大了脸孔,一路的仆仆风尘。她只眨了眨眼睛,还以为再做梦,也不去理他。哪里知道,过一会睁开眼睛,还是如此。直到他用手摸着了她的脸,这才发觉他真的回来了。她忙拉住了他的手,翻了个身,又惊又喜的道:“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啊?不打仗了啊!”
他却静静的看着她,那眼黑如寒星,仿佛有千言万语似的。只一把抱住了她,抱的如此的紧,仿佛怕她下一秒就要飞走一样。她有些喘不过起来,略略的推开了他一些,道:“小心孩子。”见他眉头微皱着,便问道:“怎么了?”他没有看她,好像在思考又好象在犹豫,老半天才道:“没什么。”她只觉得心中软软的,低声道:“怎么回来了啊?”他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她心里快活,也没有多问。只任他轻轻拥着。
他回来几日了,却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心神不定的。虽然对她还是百般呵护的,但她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到底什么地方不同,她总说不出来。她知道她不是多心的,前日里靖琪过来,遇见了赫连靖风,好像也是欲言又止的。
春日的天气已暖和了,特别是太阳一照,简直舒服的让人叹气。香兰扶着她在园子走着,那园子平空架上了一架紫藤花,那花象绒球一般,一串一串,在嫩黄的叶丛里下垂着。阶上沿走廊摆了许多盆夹竹桃,那花也开的是成团的拥在枝上。偶有风来,那架上的紫藤花,便被风吹得摆动起来,把站在花上的蜜蜂,甩了开去,又飞转来,很是有趣。太阳穿过浓密紫藤花架,满地起了花纹,风吹来,满地花纹移动,却有一种清香,沾人衣袂。
四姨太和六姨太正坐在花架旁的石桌上,一面喝茶一面闲聊。六姨太呷了一口茶,道:“你看那事情瞒着少夫人能瞒到几时啊?”隔着浓密的花架,自然是看不到有人的。净薇听出了是六姨太的声音,正要去问好,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自然不好意思再转过去了,只好静站着不动。
四姨太回道:“这事情难办了啊!大少也是烦着了,否则也不会从前方赶回来啊。现在和南方不很紧张吗?听我儿子说啊,随时有开打的可能啊。”六姨太道:“我看哪,这事情啊,大少越早跟少夫人坦白越好。这事情瞒不住的。”四姨太叹了口气道:“大少哪里会不明白啊。但少夫人现在有孕在身,也受不得刺激啊。”净薇平时若是遇到姨太太们私底下聊事情,也会避开的。但此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象与自己极为密切似的,但又半天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想不好是走开还是继续站着。
六姨太磕了几颗瓜子,又呷了一口茶,方道:“那江府的人,大少是怎么处置的啊?”四姨太说:“大少看在少夫人的面上,也自然是不会为难江府的人的。但是也下了令了,不准江府的人与少夫人联络。”江府,难道是江南的江府,她的家?她越听越不对劲。她的身子不由的颤了颤,好在香兰扶着,否则真要软下去了。六姨太又道:“江司令也真是想不通,怎么就自杀了啊?听底下的人说啊,还是拿了少夫人送的手枪自杀的。其实说实话啊,江南迟早是要归我们北地的,他也是想不通。就算不是我们北地拿下吧,也会有其他军阀给吞并的。”
父亲自杀了,北地拿下了江南——她只觉的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仿佛便要晕厥过去了。现在这一刻,她才清楚了,她一直以来老是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总是不愿意深想的事情,便是此事。她极力的稳住自己,那六姨太的字字句句,仿佛就如同尖锐的细针,一根根的插进到了太阳穴里去,硬生生的插入到迸开的脑浆里,然后搅动起来。天与地都旋转起来,所有的字像无数的蚁,密密的蠕动着。
她才从前方回来三个月,他就已经拿下了江南——她全身都颤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身体内没有一丝暖意,那春风吹来只觉的冰冷,但身体最冷的寒气却是来自心底。她的手什么时候握成了拳也不知道,那指甲卡入手心传来隐隐的刺痛,仿佛在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噩梦。
香兰自然也听到,见她如柱子般一动不动,整人仿佛呆了似的,已然大惊,大叫道:“少夫人!”那声音自然传过了紫藤花架,四姨太和六姨太等人大惊,忙站了起来。纷纷跑了过来,急道:“少夫人。”那嗡嗡的声音传入净薇耳中,反倒让她略略清醒了过来。见四姨太和六姨太等人惶恐又吃惊的神色,她倒平静了起来,一种伤心到极处的平静,道:“香兰,扶我回房间。”留下四姨太和六姨太等人面面而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赫连靖风正在厅里,见了她回来,忙过来扶她,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她脸色的异样。净薇清冷的看着他的手伸了过来,那脸上还是如同往日般温柔如水的。现在看来却是绝望的讽刺。他一把拥住了她,道:“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净薇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沙发旁的电话道:“我去园子里逛了会儿。老是闷着,无聊死了。” 赫连靖风笑着道:“知道你无聊。出去逛逛也无妨,只是当心累着。”那语气还是如平时般宠溺。她酸痛难耐,却还是笑着道:“闷死人了。要不,你挂个电话给我父亲,让净蔷来陪我吧。”他脸色乍变,眼睛却是不安的紧盯着她的脸,仿佛在窥探,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的。半晌才道:“好,我让张立挂电话过去。”
她此时已然绝望,猛得一把摔开他的手,慢慢的倒退了几步,仿佛连留在他身边也是难耐了。赫连靖风见她如此神色,已然知道她已明了了,他不禁慌乱了起来,平素就算枪淋弹雨中来去,就算战事不利,损失再惨重,他也不会慌乱的。他本是已想过要怎么告诉她的,但此时看着她冷冷的,绝决目光,竟然让他的话到了唇边却难以说出口:“净薇,你听我解释——”
她唇边浮起一个凄惨的微笑,道:“不用了。该知道的,我想我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必知道了。”看着她那凄凉的笑慢慢的散开,他竟然有种近乎害怕的感觉,他烦乱的道:“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是底下的人胡乱做主——”她却笑了出来,那声音清清冷冷的仿佛来自寒夜:“不用了,大少。我累了,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