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有些羞涩,还是好奇地问出了口:“我们幼时有过婚约?”
傅笙看了她一眼,转开头,耳根发红:“是。阿爷也知道的,本来只是戏言,后来我们玩得好,江叔叔便说好了。”
傅老太太和傅大太太已经走了,她们是吃了午食才走的,几位长辈谈笑风生,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
傅老太太年纪大了,起了一个大早坐了近两个时辰的马车便觉得有些累,打算在城里的傅宅休息一晚次日再回溪口,傅笙届时送两人回去,再过一天再进城,与江陵、林家宝一道启程去福建。
傅老太太和大太太走了之后,江老太爷和林掌柜去休息了,便只剩下了傅笙和江陵。
江陵听得傅笙这么说,忍不住噗嗤一笑,阿爹当然说好,幼时傅笙不知多么依顺自己,自己是最捣蛋淘气的,偏偏最会撒娇,每每做了坏事之后一脸无辜装乖,大人便多是相信自己,除了相熟得很的,比如傅平伯伯和自家阿爹。这个时候他人眼中背锅的总是傅笙,傅伯伯自然是由得儿子背锅,可若是深明真相的阿爹要罚自己,傅笙就会求情,说是他的不是——明明他是被自己硬扯着逼着的,他却与江宣辩解说他比江陵大,没管住江陵当然是他不对。可是,他又甚时候能管得住江陵!幼时不曾,如今更不曾。
江宣有一次叹道:“笙哥儿啊,这般傻,迟早有一天要被陵姐儿带到沟里去!”
一语成谶,如今一半是江陵带的,一半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因为深渊里有江陵,所以他毫不犹豫便跳了下去。
有这么一个傻小子,江宣当然说好。
江陵笑得眼睛潮潮的,看傅笙都看不大清楚了,只看到他的耳朵一直是红红的,她轻声埋怨:“一直不曾跟我说过呀。”
江宣从不与江陵开这玩笑:喜欢哪个哥哥呀,把许给他好不好?让他做的傻女婿好不好?
许是因为她是他最爱的珍宝,怎么肯轻易许人,就是开玩笑不肯,他不让家人开这玩笑,却是说:小孩子如同一张白纸,大人说什么都会留下印记,世道于女子不公,更不能早早用这些来引导女儿,他江宣的女儿是要志存高远的。
傅笙却笑了:“说与不说有甚么要紧?若心中不喜,说了不仅讨人厌,更连做朋友都不;否则的话,不说也一样啊。”
江陵看着他,轻声问:“……是因为婚约,才一直记着我么?”
傅笙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若是没有婚约,我当然也不会忘了,便如童海、傅钟、章若愚一样,不,应该比他们记得更多。毕竟我们一起玩的时间更多。”是有婚约是不一样的,这让他牢牢地不敢忘不能忘。
他歉意地看着江陵,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只是这样。”
江陵沉默了一会儿,望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从来不知道有婚约,所以我一直只记得是待我很好的傅家哥哥,我记着,就像记着章家弟弟和许家哥哥一样。所以,我明白的,就是这样的。”幼时的回忆,只是幼时的,生活一直在往前走,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那么?,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境遇,忘记才是正常的,能苛求一个六七岁的小童什么呢?
所以,他们的互相记得,才是难得。
于傅笙?言,幼年是喜欢与江陵玩,愿意听她的话,后来是因为知道有婚约,在友情之外牢牢地记得江陵与他和旁人与他是不一样的,这是他的责任,再后来得知父亲出卖江陵保家族的行事,心中便立定了决心,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经历了什么,无论她变什么样子,只要她愿意,他总会在她身边就是了。
再后来,再后来……
再后来,他第一眼见到江陵,心中便一下子充满了欢喜,啊呀,这是陵姐儿,这是囡囡呀,他终于找到她了,是因为终于找到她的喜悦吗?不,是原来她一直住在他的心里面,从来不曾离开过,原来她一直都没变,调皮的、聪明的、淘气的、爱闯祸的……
这么?年来,主动地、被动地,他记着她,想着她,然后,她就为了他心中最好的那个人出现了。
?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眼里和心里,已经再没有旁人可以容纳。
“陵姐儿,”傅笙的耳根仍然是红的,眼神却极是认真:“是这样的,这婚约可以不作数的,阿爹与我说过,他当年和江叔叔便约定,长大后无论哪个不愿意,婚约就马上不存在。……愿不愿意,可要想好了。”
江陵转过头去没有看他,傅笙的心吊了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江陵的侧脸,然后他看到江陵的脸和耳朵也红了起来,渐渐的,连脖子都红了。
傅笙的嘴角禁不住地往上翘,怎么忍忍不住的笑容浮上脸,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江陵见傅笙半晌没有声音,微微侧头看过去,便看到了他满脸的笑容,一个人就站在那儿笑,她哎呀了一声,笑了起来:“笑得跟个大傻子似的!”
“傅哥哥,怎么笑得跟个大傻子似的?”
“哦。”
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对话。
两人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下来。
傅笙此时是和江陵在书房里,他见桌上铺着纸,便去用笔蘸了墨,江陵站在一旁,看他写道:
“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她的脸又悄悄地红了起来,不过比之刚才自然了许多,又见傅笙继续往下写:
“白雪浩歌真快意,海阔天空任所之。”
然后他放下笔,手按着书案,转头看向江陵,笑意自眸中透出。
江陵心中一动,垂头看着这两行字,“执子之手,与子皆老。白雪浩歌真快意,海阔天空任所之。”
原来上天待她这般好呢。
她轻声说道:“白雪浩歌真快意。我做甚么都可以么?杀人放火污陷他人,会失望么?”她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傅笙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有的理由。”
他探手过去,握住江陵的双手,慢慢地说道:“我知道要对付许运豪,是因为他么?”
江陵没有回避傅笙的目光,吸了口气道:“我从来不认为让一个人死,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傅笙点点头,轻声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好。为什么要认为我会为此对你失望呢?我对人的道德感从来没有这么强啊,陵姐儿,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我倒是怕会对我失望呢。”
江陵想笑,又笑不出来,她赌气般说道:“我怕会和旁人一样,就觉得做了再大的恶事,一刀杀了就够了。”
傅笙睁大了眼睛:“当然不够,朝廷都有明律,做什么样的恶事承担什么样的惩罚,哪有说除死无大事的,那都是针不刺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的蠢人。宽恕恶人就等于对亲人行凶,傅家哥哥看上去有这么蠢这么迂么?”
江陵扁了扁嘴:“其实我不是太在意你是不是会失望或者怪我什么的,我觉得我没错。”
傅笙点点头:“若是我这么不明事理的话,就打醒我,或者不理我就是了。”
他说得煞有其事,江陵忍不住笑出来。傅笙笑,笑了一会儿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温声说道:“陵姐儿,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我喜欢的那个陵姐儿,无论你会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在我心中,永远如同当年一样最最美好。”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日后,我不会动不动就说要谢你。”
江陵呆了一呆,马上便想起了昔日在南京因为她走了静安郡主和尚美人的门路救了傅笙,傅笙郑?致谢?她闹别扭的事情,不禁脸上一红,偷偷地低声道:“牛姐姐和说什么了?”
傅笙笑,说道:“她说怕我把当坏姑娘。”
江陵“哈”了一声:“才不是。”
傅笙做了个茫然的表情:“那我不记得了。”眼睛里全是笑意。
江陵做了个鬼脸:“大傻子。”
傅笙便应了声:“哦。”
江陵笑吟吟地转过身去,慢吞吞地说道:“我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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