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抬眼看了看他。朱希孝是个中等身材中偏高的男人,江陵是个年仅十七的姑娘,自然比他矮上不,她微仰着头,抬眼看着他,声音虽轻却并犹豫:“是。”
朱希孝似乎?些意外,却又似乎并不意外,他盯着江陵:“若是江宣罪?应得呢?”
江陵垂眼想了一想,旋即重又抬眼,语声静定:“我父江宣,绝对不会是大人口中所说之人。”
朱希孝摇摇头:“江宣死时,你才七岁,能知道些什么?”
江陵垂眼道:“那么请问大人,是要犯了什么罪,才会满门皆灭口?我相信缇骑行事皆按大明律,可大明律中,?哪一条哪一例,是要纵火满门连仆佣丫头都全不放过的?”
她这话极是大胆,但是朱希孝是何等样人,锦衣卫虽然可怕,可骨头硬的人也不,这等话语他也听过不,?此神色不动,又问道:“若是江宣犯的是谋逆大罪呢?”
江陵抬头道:“便请缇帅大人明示我父究竟犯了何罪,若是真犯了谋逆大罪,草民这条命便也不该留下。”
朱希孝问道:“你不怕死?”
江陵惨然一笑:“死有何惧?活着比死了困难太?。若是人生没有希望,死有何惧?”
朱希孝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道:“你的经历,的确甚苦,然则众生皆苦,比你更苦更难的天下不知凡几。?时候我也会认为,对于那些人来说活着比死了困难得?,可是他们仍然宁可活着不肯死。?为活着,是人的本能,只要活着便可能会?希望。就算那希望极是渺茫,也活着才能会?。”
江陵一怔,这是劝诫,还是教导?前半段听起来颇为冷漠,可最后几句……
朱希孝见江陵微微一怔,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点太?,遂沉默片刻,然后忽然问道:“若是能报家仇,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江陵毫不犹豫地说道:“所?。”
朱希孝静静地看着她,江陵坚定地回望着他。过了片刻,朱希孝方对着江陵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会做出聪明的选择。江陵,江家之事,是个意外。你报仇在情理之中,你查凶手也可以,从此之后我和我的手下不会再干涉阻止。”
江陵霍然抬头,满目震惊,不可置信。
这一次她是真的满心都是震惊,再也没有一丝伪装。他说什么?他说什么?!他不会再干涉,不会阻止!这意味着什么?她可以放开手脚查找仇人报仇雪恨再须忌讳无须担心!
还?,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她可以坦坦荡荡地告诉世人她是江宣的女儿,她是江家的女儿,她是江陵!
她可以挂出招牌,向所?人宣布:这是江家的店铺,江家重新回来了!
她一直盯着朱希孝的眼睛,朱希孝目示肯定之意,江陵仍不能相信,过了一会儿全身轻颤,狂喜涌上心头,这是真的!她走了这么?路,她吃了这么?苦,她忍受了这么?,她……她……
朱希孝却没?让她喜悦太久,淡淡地一句话扔过来:“但是,?一个条件。”
江陵如头泼冷水,一下子便冷静了下来,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果然。可是那又怎样,世事本来便是你取我予,利益交换,如此方能长长远远。虽然这件事其实不能归入其中。可是公平,不是在强弱悬殊中存在的。
朱希孝却笑了一笑:“你适才答我,若是能报家仇,你愿意付出所?。这样吧,也不需所?,据我所查的资料显示,你极擅行商,我的条件便是:你今生今世赚取的所?利润,我一半。”
此言甫一入耳,江陵一秒也没有迟疑,当即跪地磕下一个头去:“江陵心甘情愿。”
朱希孝点了点头,曼声道:“所以你记住,你这条命,?一半是我的了。虽说你此后行事不会再?人插手阻挡,但是若要助力却是没?的。锦衣卫乃国之重器,绝不会为私人所用,你需牢记这一点。还?,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外传。”
江陵站起身来,点头道:“江陵牢记,绝不敢或忘。”
朱希孝点点头:“好了,你走吧。回到下车的地方,?人会送你回去。”
江陵立了一瞬,微微躬身,之后立即转身便走。
朱希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到了她适才下车的地方时江陵整个人已经缩小成一个黑点,黑点消失,又过得片刻,他才转过身来,往湖畔的亭阁走去。
他站在亭阁的阁门外,躬身道:“皇上,她已经离开了。”
亭阁内传出声音:“进来吧。”
朱希孝方才绕到亭阁左侧临湖处,推开一道门走了进去。
亭阁并不很大,但是布置温暖舒适,亦极是精致,临湖那一面是一大片琉璃,若是夏天卸了琉璃便是一览际的湖景,湖风徐来,极是开阔疏朗。
亭阁内?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人头戴翼善冠,深红色外袍,面目苍老,双眼皱纹层叠,是个六旬老人的模样,然而眼神仍然锐利;站着的那人年轻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和朱希孝一样戴着忠静冠,眉目间与朱希孝?四五分相似,神情不怒自威。
坐着的自然便是当今皇帝嘉靖帝了。朱希孝进了亭阁便要跪下:“皇上……”,嘉靖帝摆摆手,他便只躬身行礼,然后朝站着的那人点一点头。
嘉靖帝道:“很像江宣。”
站着的那人也道:“臣看着也很像,相貌至少?五六分像,最重的是,神情形态几乎一模一样。”
嘉靖帝点头,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眉目间隐?憾意,可能是因为身边俱是亲近之人,直接便说了出来:“朕的儿子却不太像朕啊。”
站着的那人摇头道:“皇上天纵之资,聪明天成,谁能像皇上?”
嘉靖帝笑着摇摇头,不再提这个话题,道:“江宣的这个女儿,从一所?的一个七岁孤儿,短短十年间,从无到有,?利趁便,竟能赚得这许多财富,当真不错。果然是江宣的女儿,不仅样貌像,天赋也像到了十足。可惜是个女子。”
站着的那人低声道:“皇上若是不愿让人把她当女子,谁敢把她当女子瞧不起呢?”
嘉靖帝叹了口气:“唉,商贾之事也所谓男女了,她有这般天资,那便是她了。我真是为这些蠢货操碎了心。”
朱希孝问道:“若是她当真查出了幕后主使,那……”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她有这个本事,朕会很高兴。”
朱希孝闭上嘴。站着的那人却道:“那么不去查一查钱……”
嘉靖帝摇摇头:“那老货只是蠢,对朕忠心是肯定的,断不至于背叛了朕,只是蠢到以为可以火中取粟,哄我开心。谁知道反让我损失这么?年。由他去吧,不必管他。”
朱希孝和站着的那人对视了一眼,这便是不用管了。生死由命,自求?福,只看他能不能被江陵查到,否则就由着他荣养到老了。
嘉靖帝似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道:“朕已经让你对那丫头说过了不会插手阻挡,那便是不会插手。”
朱希孝和站着的那人俱都躬下身去,恭谨答道:“臣明白了。”
嘉靖帝不再说话,微微闭起眼睛,站着的那人便朝朱希孝扬起下巴示意,朱希孝点点头,悄没声儿地从亭阁里退了出去。
亭阁里如先前一般无人说话,一片静寂。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皇帝睁开眼,看了一眼站着的那人,道:“贞卿,你弟弟似乎忘了一个问题,朕说过让他问一句‘若是江家灭门之事是朕下的旨,这仇她报是不报’,他却没?问起,你说他是忘了呢,还是故意不问的?”
这站着的人正是朱希孝的长兄、朱能的后人、成国公朱希忠。朱希忠深得帝心,旁人袭的是父荫,朱希孝袭的却是兄荫,如今掌锦衣卫事亦是从兄长手中接过。
闻得此语,朱希忠立即跪下,磕头道:“皇上恕罪,舍弟大胆妄为,擅自作主。请皇上赐罪。”
皇帝俯身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道:“不用如此。只是我也想了一想,论她回答什么,我都不会满意,心中反会?一根刺在,总不会舒服。所以,不问也罢。”
江陵若是回答报仇,那便是欺君惘上,目无君主;若是回答不报仇,忠君是忠君了,焉知是不是真心,就算是真心,他心中也不会觉得高兴。他又不蠢,这样的人真的能令他满意?
这么想起来,朱希孝此举倒也挺好。
又坐了一会儿,嘉靖帝站了起来,摇摇头:“叫你坐怎么也不肯坐,你年纪也不小,站这么久可劳累得狠了,回吧!”
成国公朱希忠脸上露出笑意:“皇上垂爱。”
两人走出亭阁,亭阁外已经站满了十数个太监宫女,两顶暖轿停在一侧等候,嘉靖帝在暖轿前停了一下,对大太监道:“去美人处。”大太监却犹豫了一会儿,低声禀道:“万岁爷,美人已经出宫。”
嘉靖帝一怔,叹了口气,转头对朱希忠道:“贞卿,我便是要保住一个宠爱的美人,也是要想些办法的呢。唉。”
朱希忠安慰道:“皇上不必忧心,再过几日此事便淡了,皇上把美人接回来便是。”
嘉靖帝摇摇头:“再等些日子吧,唉,真是不爱听那些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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