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鹏对于江陵来说,不是不可触碰,?于她的生活中处处是痕迹,每每总会提起想起,不可避免,她已经学会淡然。?是,?于她,已是内心中伤疤下的一口井,通往悲恸怀念之海洋,轻易碰不到,一旦碰到,无可抑制。
很少有人能碰到。
?明、双宁、陈氏、林展云都不能,怕是只有三水才有些微共鸣。同甘共苦、血脉相连,都与此无关。
可是傅笙能懂。
江陵才泪不可抑。
一个怜惜她、理解她、懂她、欣赏她,从而尽力扶持她、她,给她所有的自由,只望她能够一从心愿、骄傲飞翔的人。是知己,是兄长、是伙伴,是随时随地能相视一笑便明了的人,是为彼此披荆斩棘的人。
是能从对方身上看到将来自己要为的模样的人。
那远远不止是恩遇、信任已。
所以,谁救过谁、谁帮过谁,又算什么?
为他报仇又算什么?
想念和哀恸是催心裂肝,江陵哭得气噎喉堵。
傅笙默默地站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那一下一下的轻拍,令江陵在痛哭的时候也无限安心放松,仿佛可以把所有的思念和痛苦都哭出来。不用害羞,没有顾忌,无拘无束。
她从来、从来没有在人前?么尽情放纵过自己的情绪,自从江家覆亡。
她学会冷静,学会隐忍,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因为不能停下来,因为软弱和哭泣不能有任何帮助。也因为,没有人能明白她与林展鹏的感情。
许久许久以后,江陵的哭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却仍然不愿抬起头,书房里已经悄悄地放进了好几个炭盆,温暖如春,傅笙腰间被江陵泪水湿透的棉衣便也透着暖意,并不冰冷。
傅笙便由着她,轻轻地环着她,轻轻地拍着她。
幼时他是那么笨拙,如今?是如此温柔。
等到江陵情绪平稳,松开手时,她垂着眼皮,一双眼早已肿成核桃,通红润泽,傅笙示意见明,?明眼乖,快手快脚捧来热水和巾帕,傅笙拧好热巾帕叠了几叠盖在她脸上,低声道:“先敷着。”
滚热的巾帕敷上肿胀的眼,一阵刺痛,又一阵舒服。
敷了几遍,眼睛不那么难受了,江陵慢慢地擦干净了脸,随意用香脂抹了抹。
此时天色已黑尽,透过小小琉璃窗,能看到一轮圆月寒浸浸地挂在天际,书房里的灯很亮,傅笙看着江陵的脸,不禁笑了:“原来你现在长成?样了。”
江陵的脸仍不算雪白,在灯光下却也如白玉一般透着光泽,双眉漆黑如鸦羽,微弯的眉梢处削掉一点点,以便妆直眉,剪瞳如水,因哭过更显晶莹,此时便算是没有笑,唇角也是向上翘起。
盈盈处,容颜胜月。
江陵指了指?湿了一大片的袍子:“你去换了衣裳罢。”
她居然流了?么多的眼泪,江陵忽觉有些羞涩,她鲜少有?种感情,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傅笙转过了身,到了隔间卧房去换衣服去了。
书房里烛火哔剥,几排书架立在当中,书香墨香隐隐绕在鼻侧,书房外偶尔有人走动,悄声细语。?一刻如此静谧安好,江陵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幼时,又似是回到了林家,一时又是疲累又是安心,眼皮沉沉,几欲睡去。
傅笙换好衣裳轻轻走过来时,便看到江陵趴在书桌上,侧着脸,已经入睡。
?转身出了书房,叫了仆从来,吩咐道:“去高井大街的天香客栈,找一名叫做林?明的住客,告诉?江少爷今日疲累在傅家歇息,请他转告王大人府上。”过得一会儿,?又召来一个身材瘦小的仆人,低声道:“令人留意林记珠宝铺的李岳掌柜,接下去一段时日知道?去了哪里便是,不要跟得太紧,也不需知道?说了些什么。”
那身材瘦小的仆人停了一瞬,却问道:“少爷你和李岳说了什么?”傅笙微一沉默,道:“我拆穿了那件事。”那人一怔,道:“那为何不需知道?说了什么?要是他把少爷说过的?转述出去怎么办?”傅笙摇摇头:“我想他不敢。?事儿如不泄露,?虽然会掉一层皮,却应该还能好好活着,如泄露了,?就也保不住自己了。我已经答应?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那人道:“终究危险,不如……”傅笙无奈地看着?;“你会不知道?样反而越闹越大么?”
那人烦躁地说道:“你明知道?事说不得,?不惹祸上身么?”傅笙叹了口气:“当时不说不行,江陵不能进官府。”
傅笙道:“我不知道我迟迟羁押不能出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是因为卫所不松口是肯定的,卫所为什么不松口,因为李大平是卫所的人,?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被重罚和囚禁。由此可以推断,江家的事情有人暗中还是关注着的。江陵若是进了官府,要验证她的身份和证实她是不是倭寇,就需得等候浙江的文书过来,那总得有好几天,万一那人想着机会难得干脆动手呢?所以她可能没事,也可能有事。?个可能但凡有万分之一,我也不想冒。”
那人也沉默了,慢慢地说道:“李大平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被重罚囚禁犹未可知。”
傅笙苦笑一声:“八年前,?是八年前被重罚的,只隔了一年而已。虽然也是有可能并非江家之故,?凡事不能总往幸运去想。礼叔,麻烦你了。”
被唤作“礼叔”的仆人摇了摇头:“你不必说麻烦,你父亲和你已经答应了奉养我兄弟终生,那也不能是白奉养的。江家的事我们会自始至终,放心吧。”
瘦小的人影闪出门去,傅笙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便又吩咐了下人前来。
江陵醒转来的时候触眼陌生又熟悉,再醒一醒,发现自己睡着的是傅笙的床,被褥温暖,散发着阳光的香味,显是新换的,她翻一个身,有丫头探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她朝丫头迷糊一笑,丫头也不禁笑了起来,轻声问道:“姑娘可要再躺躺?时辰还早呢。”
她鲜少赖床,便摇摇头,然而被窝实在温暖如春,想了一想又摇摇头,悄声说:“我再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丫头“咯”一声笑起来:“躺久一些儿也不妨事的。”
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江陵心想,她还曾经在床上打着滚儿地赖床呢。只是到了傅家玩的日子,阿爹就再也不管她,只顾着自己和傅伯伯游山玩水谈天说地,把自己扔给傅笙的阿嬷和傅笙,傅笙因为是傅伯伯的第三个儿子,又是幼子,生辰有异,是在阿爷阿嬷的膝前长大的,因此她也很讨傅笙阿嬷的喜欢,只会说:“小姑娘家家的睡得多才长身体呢,不要去扰了她。”
那次去溪口,应该去探望傅家阿嬷的呢。江陵迷迷糊糊地想着,又坠入了梦乡。
傅笙则早已起床,?昨晚便睡在书房里,一夜安稳。
?有条不紊地处理完店铺和纸坊的事务,看了眼高悬的日头,又看看隔间安静的卧房,嘴角不禁噙了一丝笑意,开始查看各家送来的贴子。
傅家生意在南京已颇有名气,因做的是纸,与读书人沾了不是一点点的边儿,因此不仅仅有各大商家时常往来,也有些官宦和名士偶尔会随时派了贴子过来。因傅笙的新造纸得了皇帝的下旨嘉奖,?些天的各式贴子越发多了起来。
?一份份地看过去,忽地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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