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回到邓家的第二天晚,邓家角门被敲开,两人抬着一顶小轿静悄悄站在门外,向守门的人递过来一块牌子,正是江陵所用的。——江陵、邓永祥、汪晴早在一年多?便学着龙靖和江洋各自刻了代表自己的铭牌,每人只有三个,交付重事所用。
守门人一见铭牌便立即开门,两人一轿领进江陵所居的院子,随即立刻退出。小轿里斜靠着的正是伤重垂危的刘海玉。送她来的乔装亲兵与江陵交代道:“黄大夫已经替这位姑娘细细诊治过,药方和药膏都在此,还有黄大夫的医嘱也在,吩咐在下一定要亲手交于江公子。”
江陵取过医嘱,认真看过一遍,点头道:“知道了。辛苦几位了。”每个人都封了厚厚的赏封,两个亲兵本待不收,见江陵笑意盈盈道:“会告诉戚军的。”不禁一笑,亦知江陵颇得戚军青眼,便收下告辞而去。
邓家现在的下人都是邓永祥择取的,极是规矩,?他们听说是江陵的客人时,便俱都回避了去,直到亲兵离去,硬是一个人也没有来打个照面,更别提好奇张望的了,便连邓永祥与汪晴等人也影踪不见。
直到江陵扬声唤人去叫邓永祥与汪晴过来,过得一会儿,他们方才匆匆而来,几人一眼看到斜倚榻上的刘海玉,不禁都大吃一惊。
江陵却低头与刘海玉道:“听闻刘大发一心你养在深闺,想把你与大家闺秀一般教养,故此你抛头露面的时候极少。想着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的话,外头认得你的人必然也就极少,以后做什么事也方便。不过最好是如果能换个名字,?然这要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刘海玉自看到江陵之后一双眼睛便闪闪发光,见到汪晴,更是泪盈于眶,然而听得江陵此话,却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以后,以后能不能如你们一般?”
江陵与汪晴相视,汪晴看着江陵不说话,江陵笑了一笑:“?然可以。”
刘海玉的眼睛更亮了,她喘了一口气,点头道:“太好了。本来也想改过名字的。只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江陵点点头,看向邓永祥和汪晴,邓永祥忙吩咐下去先简单收拾出几间屋子,令人抬了刘海玉过去歇息,并指派了几个丫头专门照顾刘海玉。
几人当中汪晴是与刘海玉最为相熟的,对她道:“你先别急,好好养好身子,你的伤拖的时日太久了,需得好好养一段时间,若是身子养不好,做起事来反而是拖累,宁可多养些日子。”
刘海玉点头,却看向江陵,江陵一笑:“你如今身份虽非良民,但也不必拘泥于表面文章,在大关节别犯了规矩就行,其余的你也没甚差别。”她见刘海玉还想说话,只得说道:“汪姐姐的话就是我的意思,你好好养伤,以后会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
刘海玉这才不说话,由人抬了下去。
江陵回到邓家的?日便戚继光与王凤洲的关系、王凤洲与她父亲的关系简单地说了邓永祥和汪晴、四明和双宁知道,?然她没有说出王凤洲的名字,只说是一位分有名望的长辈。至于之?为什么不说,邓永祥和汪晴又不是不通世故的人,特别是汪晴早年便知道江陵身有隐衷,两人便就此揭过。
此时见江陵已经不声不响刘海玉救下,汪晴心中当真是无以名状的感动,心头亦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她不禁笑道:“林溟,你真是福,自从你来了福建,们就好事儿一件接着一件,难事儿也一件跟着一件地解决,顺利得让人不能相信。”
江陵翻了一个白眼:“刘家的事关我什么事?”
汪晴哈哈大笑:“因为你来了呀!所以吉光高照,事事顺遂。”
江陵看着汪晴,认真地说:“是汪姐姐你筹谋多年,忍辱负重,才能将刘家多方夹击而倒,毕其功于一朝。”
汪晴摇摇头:“若不是你来了,不会这么顺利。”
江陵懒得与她多说,转身边走边道:“去休息了。”汪晴跑过来拉着她:“一道儿走罢。”
邓永祥微笑着望着她们离开,想了一想,低声道:“阿晴说得很是呀。”
又过两日,福建布政使司左参政于大人亲领外甥徐其贵至巡抚案?,巡抚大人因其当街殴打无辜致重伤,杖一百,暂且收押大牢,择日审理。而左参政因管教子侄不严,罚俸一年。
此事并未宣扬。然而日前以辨认珠宝名扬福建的江陵与合作伙伴邓永祥在郑家铺子里为人鉴宝时,齐齐被徐其贵打断手臂至重伤,此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围观者甚众,人人都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一时沸沸扬扬传得无人不知。而这两人之所以被打至重伤则是因为徐其贵要强行江陵带走为他私人所用,江陵与邓永祥不肯。
至此也就罢了,徐其贵之淫威、商户之卑微、平民之忍耐,这种事本是司空见惯了。谁知道老天竟能忽然开了眼呢?在江陵将要被带走的瞬间,忽然从天而降两个戚家军军中之人,其中一个还是将军,两人理也不理徐其贵,带着江陵扬长而去。
这种事向来是要作为佳话流传的,恶人踢到铁板,真是喜闻乐见,令人痛快当浮一大白呀!
因此徐其贵入狱一事虽无人大肆谈论,却在官家、商家、富豪地主之中流传。
江陵一时名声更显。人们更为看重的是她被戚继光唤作“世侄”,江陵的身份一时变得秘至极。
邓永祥一时便变成了香饽饽,连日来饮宴不停,明里暗里杯盏之间,尽是热情殷勤,刺探和询问络绎不绝。
江陵本来的打算也是先放出自己善于鉴宝的名声,然后戚继光肯定会知道此林溟正是彼林溟,应该便会派人来寻自己——毕竟戚继光与王凤洲关系甚笃,王凤洲又已除服,于公于私,他都会照拂自己。
她可以肯定,以王凤洲对阿爹的相知相惜、对自己的怜惜,而自己一定要留在福建不肯随他回去受他照拂,那么,他便定然会请戚继光在可能的范围内照应自己。
而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有用的。
她想过借助戚继光的势,但并不想借太多,只想让人猜测中似有似无便可以了。如今的情势是她预想之外的,她没有想到会有徐其贵来搅局,结果把事情弄大了。
那么,便只有三缄其口。她实在不想闹得这么大,这叫她以后如何方便行事!
不过徐其贵入狱一事倒是令人心怀大快,左参政于大人送来的陪罪之礼与医治帛金亦极是丰厚,于大人来的时候江陵不在邓家,去了军营,邓永祥虽然努力镇定,仍然有些紧张——那是从三品大员,平日里谁能见得着?
几日后,刘家诸人流放,在城外汪晴见到了刘衡。
昔日银冠华服的少年男子,如今头发蓬乱勉强梳成一个髻子,褴褛的囚服粗糙宽大,他怔怔地看着江晴:“以为你不会来。你……从?见了宁可跳水也不愿与多说一句话多呆一会儿。”
汪晴看着他,眼神极是复杂,过得一会儿才道:“无论如何,要多谢你待的心意。”
刘衡自嘲地笑了一笑:“如今提这个,倒像是讥讽一般。”
汪晴正色道:“对我而言,心意无关于地位身份,在乎是真非假。”
刘衡一怔,沉默不语。
汪晴叹了口气:“然则从前不接受,如今也一样。刘家于是噩梦,于刘家是工具。你比更清楚这一点。自始至终,所想的就是如何让刘家能放了走,而不是日日在生死之间踩钢丝,随时被刘家抛出去做替死鬼。”
刘衡定定地看着汪晴,忽道:“刘家有今日,你……你定然不曾袖手。”
汪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那当然。从来不是等死的人。你身边的裘英,与我有交易;你二哥在泉州的案情,也是我的安排,只不过没来得及用上;你妹妹身边也有的人,但是我没有用。”还有陈家、齐家,汪晴不说下去。
刘衡抬头想了片刻,苦笑:“裘英明里暗里怂恿我夺大哥的?家权,原来有你的手笔。”
汪晴爽利地道:“是,只有你们内斗,才有机会。而且你的才能不输于你大哥,定然能斗赢他。果然你着人唆使你大哥赌钱,拉扰你爹最忠心的大管家的儿子,搬空库房,轻易便斗赢了你大哥。”
刘衡摇摇头:“若不是玉儿发难,齐家出事,大哥不会这么快失势。”
汪晴点点头:“是,所以你二哥本来应该是因为泉州出的事。”
刘衡接了去:“可是斗赢了,便必然元气大伤,你加一把柴,刘家便束缚不住你。可是刘家这般结局……”
汪晴诧异地看着他:“你没有想到过吗?刘家所作所为你?真全不知道?只要刘家一有内斗和颓败,那些被刘家用威逼胁迫手段依附的人家定然要想尽办法添砖加瓦,必要趁此机会让刘家不能翻身,才能摆脱。这些人家除了,还有好几家。”
刘衡怔住,汪晴不说下去。
刘衡也不说话,他木然地往?走去,押送的人走了过来,他穿过汪晴的身旁,没有回头,只轻声道:“谢谢你告诉真相。”
占家的偏院里,齐华都怔怔地坐在院中石凳上,耳边一地回响:“刘海玉被人买了,不知去向。刘海玉被人买了,不知去向。刘海玉被人买了,不知去向。……”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握在膝盖的两个拳头,苦涩地想着:啊,原想着,刘大发私卖军器已非秘事透给于大人,于大人便会弃卒保己,不会护住刘大发,那么刘大发便自身难保,玉儿便不会为他所困,谁知道事情全然出乎意料,竟罪至所有家眷发卖。
而正在他想出办法如何赎买刘海玉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刘海玉重伤在身,被谁买了去?会好好替她治伤吗?她会……死吗?
齐华都的手颤抖着,低下的头许久许久没有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众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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