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其实甚是不解,她当日的计划是这些孩童先让人像普通私塾一般教学一段时间，然后从中挑出聪明忠厚者再进行账房伙计的职业教学，如何现在便由账房先生上课来了？但是她也明白,先前是她没有想到士农工商的问题，然而这个问题在普遍教学时不爆发，到了职业教学时迟早也是要爆发，是她一开始就想错。如今倒是早爆早好。
那也不必再问了。
她并没有出明苑，而是优哉游哉地把明苑逛一个遍。果然曾经是邓家老太爷居住过的园子,虽然荒废许多年了,格局和架式仍然还在，东边是一座两进的房子，想是老太爷当年居住的主屋，整个园子只锁这一处,应是尊先人的意思，从墙洞中看进去,中间天井院子极大,本应种花草的四周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西边有一个颇高大的假山，架了精巧的引水工具,假山底下的水池不小，只是荒废太久,引水工具也停，假山便显得有些残旧,水池的水倒是新近清理过,清澈得可以看到底下五颜六色的石子铺底。
东边的主屋和西边的假山相距甚远，中间错落着建了几座小巧的亭轩，花草树木参差掩映，景致本应极好,现如今也只能除了大部分疯长的杂草，略微收拾得整齐些。园子倒是偶尔可以找到名贵的花草，只都半残，怕是生长得极是艰辛。
南面便是几大座房子，房子间天井、廊道曲折相通，抬眼便能看到园中美景。其中最大的房子便是刚才他们进去的课室，位于正中，景致最好，正该是宴客厅。
北面也有两座大房子，边上整齐建着两三排房间，围成两个中等院子，应是当初婢仆的居所，如今便是这些孩童的居所。江陵进去看一眼，收拾得倒也洁净，被褥都是新的。抬眼看天上，如今冬日，下午的阳光也能晒到，两个院子以及院子的屋子都明亮干燥。
邓家当真是用心。
她逛遍整个明苑，指指南面最靠西边的一个屋子道：“以后便把这个屋子收拾出来给那帮学子吧。”
那个屋子能看到假山景致，且更为幽静，只是要比正当中的大房子要小，五余人坐便没有这么宽敞。但却挑不出错来。
四明一直跟她转悠，看她眼珠子乌溜溜地转，忽然狡黠地一笑，回头问他：“你猜会不会有人想到怎么在这园子赚钱？”
四明却没有答她，他问她：“你不喜欢大少爷，对吗？”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江陵却答得毫不犹豫：“为什么要喜欢他？怎么问那些孩童的，便是怎么看待他的。”
四明道：“可是他全心全力攻读，为的就是将来可以回报家族，而且他已经考上，他……”
江陵冷淡地说：“若是他一直没有考上呢？他享用了所有人的心血，却甚么也没有做。就算他现在考上，他又能为他们做些么？”
江陵看四明，眼中毫无表情：“报仇吗？不，他连报仇都不敢。他要延续林家血脉和光辉，决计不会自断前程。”
“是，他才华很好，日后定能光耀林家门楣，可是他依然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因为，二少爷已经死了，在他有能力回报的时候，为他付出前程和选择的二少爷已经死了。你看，世?便是这般诡异，也是这般正常，你永远不会知道其实你亏欠的有多少，因为在当时你没有想到有时候是没有将来的。”
江陵不怪林展云，但这不妨碍她不喜欢林展云。
她给林展云送那封信，是善意，也隐含着恶意。而这恶意就是：她明知道林展云会做么样的选择——他不会选择光明正大地为兄弟父祖报仇、讨回血债、让天下人都知道林家人死于何等的阴谋诡计?下。也不妨碍她远远地冷眼旁观，旁观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盼望，盼望林展云会一逞血性，昂然不惧地揭开所有真相，光明正大地为枉死的二少爷报仇，灭掉许家、杀掉林季明，就算那会令他自己从此只能做一个普通人、或者身陷囹圄。
一个可笑而幼稚的愿望。
可是她知道，如果是林展鹏，他会做这样的选择。
她，也会。
江陵很快将情绪抽离出来，往明苑门口走去。
走得近看到夏婶子正蹲?儿子整理衣服，一边低声地说么，听到脚步声两人一起抬起头来，夏婶子的儿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欢喜地叫：“四明叔叔！”
四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对夏婶子道：“明日开始让小俊也去听课吧，林公子和商议了，不识字的要设个小课室先启蒙，会专有启蒙先生来教。”
夏婶子连连点头：“你们教么他便学些么就好，不会挑三拣四的。唉，能吃饱穿暖，再学些本事自身先立得起来才是最要紧的，日后自家有本事，凭自家的本事再去挑拣吧。”
江陵笑一笑，跟母子俩打个招呼，便出了园子。
此时她方开始一五一把所有的?情?四明说一遍，她说得详细，四明也听得认真，这一来便花了一个时辰方才说完。
这些?情她回头与汪晴、与邓永祥也要说，但有些细节便不需要说了。
说完后，她对四明说：“这一次跟运一船货过来，押船的名叫王申，等会儿邓永祥会派人去接货，你也跟去看看，认认人。过天会有另外一艘大点的船再运一般货过来，下次是让李四押船，船上会有一些东西是给的，你亲自收来。以后咱们这边的货就是这两人押船。”
四明点头，江陵笑笑：“送人出海是上半夜，接货进来是下半夜，退潮和涨潮。真有意思。”
四明问：“那这些货都是运到龙游童家吗？”
江陵送三封信寄到衢州和龙游，其中?双宁的一封便是四明写的，他自然知道信中内容。
江陵点头道：“如果邓家凑不起自家的商队的话，那便只能学老人独行，烂衫旧衣随身携宝，先去童家，童家会派人来接货，这样的话们的利润会薄上一些。也无妨。”
此时四明和江陵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两人坐在院子当中继续说话。四明道：“不如回一趟衢州。”
江陵睁大了眼睛，断然摇头：“不行，们之前不是说过吗，你和，暂时不能回衢州！再说你回去做么？”
四明笑一笑：“把二少爷的人手带过来。咱们太缺人手！再说你和邓家是合作关系，邓家是本地人，要壮大起来说难也不难，只要卖几次货，有钱有能力就行。但是咱们便只等那些孩子长大吗？”
当然，只要江陵在海上的那条线不断，邓家变得再强最多也只是和江陵平秋色。但是问题在于，海上那条线，也不是江陵的私有。
江陵需要有自己私有的人手和钱财。
江陵凝神看四明半晌，慢慢地道：“你是二少爷的心腹，你难道不应该向林家？林大少爷？”
四明摇摇头，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大少爷不需要们。林家也不可能再经商。”林家已经没有人可以行商。
江陵一哂：“林展云要走官场，自然仍是需要有人为他经营店铺生意的，用家仆也是官场通用的法子。”店铺生意俱都挂在家仆的名下，便算不得他经商。
四明却道：“林家在二少爷这些年的整顿下安稳得很，自有忠心掌柜家仆会管着现有的店铺。二少爷让帮你。也觉得跟你有意思些。”
至于身份当然不是问题。有明一代能蓄家奴的必须是官员，而且还是有极严格的限制的。商户人家需要大量家奴家仆，采取的便是认养子养女，养子养女在律法上是要听养父母的，跟家奴实则上没有么区别。但从属关系则不同，比如四明是林展鹏的心腹，身份却是林展鹏的“养子”，但因没有卖身契，林展鹏逝去，林家其他人便和四明没有关系。
四明又道：“那些曾经跟随大老爷和二少爷行商的人，很多并不识字，只是武?出众，以前有林家代代行商，他们自然不愁生老病死，可是如今……也只是被其他人家招揽罢。做生不如做熟，去叫他们过来，岂不更好？”
江陵心中一动，知道四明说的很有道理。林家有钱，当然可以继续养着那些人，但养着只是养着，哪有继续跟主家行商好？虽然辛苦，可是赏钱也多，油水也厚，自家还可以带少许货，来回出售帮补家用。
若是林家再无主家行商，怕是真的要被其他商家招揽。
可是她不想四明冒险。
四明望她，坚持道：“只有去，方能说动他们背井离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后天开始继续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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