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惊变

林掌柜为自己所说的这句话悔恨了很多年。

江陵吃完饭便骑马回到了林家大宅。

此时的林家大宅已经关了大门和角门,只留下大门上方的两只大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晃动着照亮门前的驻马地。林家的守门人十分聪明,按着一年四季的寒温算好灯笼里蜡烛该有的长度,于是林家大宅门前的灯笼总会在堪堪到了天明时分燃尽蜡烛熄灭,迎来日光。

林大伯见是江陵回来,眉开眼笑地跑来开门,因见有马,遂开大门,江陵照例下马打个招呼方重又马,直到有人来接马,方回院子。

院子里只有四明五常六安在,她想也没想就去了?进正院。

林展鹏一见她便道:“你回来得正好,明日随我去龙游溪口镇。”

江陵一怔,林展鹏解释道:“前日我们在江家门前遇到的傅家小公子你还记得吗?他的父亲、傅家的家主昨日病逝,虽与咱们家并不亲密,然金龙衢商户俱同气连枝,都会去吊唁。你自来衢,从未去过溪口,那里不逊于衢州龙游,是个极大的商业中心,你素来喜观民生,顺便去看一看也好。”看她一眼,叮嘱道;“收拾几件衣裳,我们住一宿才回来。”

江陵怔怔地点了点头,林忠明含笑问:“金华那边一切可顺利?”

江陵又点点头:“钱庄态度极好,既手续完备,一天多便走程序下来,办得很是顺利。银子会分三批转到咱们的账上,按?少爷之前的意思,第三批银子便直接转到京城去。”

林展鹏看着林忠明,解释道:“京城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银子,既抵贷的银子是够的,便直接拨去京城了。”林忠明笑道:“你做的极好,以后不必事事请示于我啦。”

林展鹏一笑:“这不是都在嘛。再说银子数量这般大,家里总要都知道比较好,万一阿爷问起来,我要是不在,阿爹可以回复。”

林忠明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你阿爷啊,是信重你的,只是总担?你太过忠厚已。”

林展鹏不欲背后议论长辈是非,可是当着父亲的面却也不想多掩饰什么,只笑笑:“阿爹你知道我的意思。”林忠明无奈一笑,两父子相视,莫逆于心。

江陵本来看惯了他们父子之间的交流,此时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傅平来,又想起江宣,一时控制不住,思绪荡了开去。

若是,若是阿爹还在,阿爹与自己,定然也是这般莫逆,这般只需一个眼神便会然于?罢?那么傅笙与他的阿爹呢?小时候傅伯伯说过,他最疼爱傅笙,不仅仅是因为傅笙是幼子,且是最像自己的孩子。那个时候阿爹抱着自己,傅伯伯抱着傅家哥哥,两个大人面对面不带重样儿地夸着自己怀里的孩子,自己和傅家哥哥就嘻嘻笑着互相扑来扑去捉对方的手来玩。

直把太太和伯娘笑得不成样子。

如今。

什么叫人生如白驹过隙,什么叫翻天覆地,什么叫沧海桑田。

江陵望向窗外,不自觉地笑笑,笑容竟是苦涩的、悲哀的。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脸上,格外惊?。

林展鹏看到了这个笑容,他不知道?里是什么感觉,不由心中暗叹,走过去温和地道:“林哥儿,你这三天奔泊也是极累了,回去早些歇着吧。我们稍晚些出发,你明日可以睡晚些起来。”

江陵瞬间回过神来,那点飘荡出去的思绪立刻回拢收紧,沉入脑海深处,再也不露分毫,她点头道:“好的,那我走了。大老爷和?少爷也早些歇息。”

她转身离开。林展鹏站在窗前,久久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这一夜江陵睡得并不好。

她一直在做梦,梦里全是儿时事,她笑闹、奔跑、耍赖、撒娇,一如既往地腻在阿爹怀里要这要那,阿爹笑眯眯地甚么都依着她,太太也笑眯眯地甚么都给她。她开?极,快活极,和小伙伴们玩得满身大汗也没人来捉她去洗漱,傅家哥哥也在,许家哥哥也在,章家姐姐也在,胡家兄弟也在……他们都在,傅伯伯大声道:“笙哥儿你看着陵姐儿啊,别叫她摔!”

那种极致的快乐开?不知为什么到后来竟让她小小的?里有些不安,她挥挥手,似乎把那点不安挥走,却玩得更闹了,笑得更欢。

仿佛再不声嘶力竭地尽兴到头,以后就会没有。

笑闹声渐渐地越来越远,阿爹、太太、傅伯伯、傅家哥哥、许家哥哥……他们不知不觉间也越来越远,他们向她招着手,江陵张着小手笑着追过去,却怎么也追不。江陵想叫:等等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迈不开步子。

他们在不远处笑闹,声音依稀,却把自己留在了原处。

不,不,不,他们不会这样的。不,不,不,不要再撇下囡囡。

为什么是“再”?她茫然地停下脚步,茫然地抬起头。

江陵满头大汗地从床坐起来,怔怔地坐一会儿,窗外的月亮圆圆一轮挂在半空,月光明亮地洒一地。

不远处的笑闹声隐隐的、时断时续地传来,江陵朦胧间皱起眉头,她晃晃头,捏了一下手臂,还是能听见。这不是梦境,是真的有人在放声笑闹。是谁?

林家大宅入夜后一向安静,并不许丫头小厮到处走动,连花园子都不允许去的,只生怕出事。江陵起身穿衣裳,正要推开房门,却听到笑闹声渐近,院门被猛然踢开。

一时间她全身寒毛直竖,她轻手轻脚地掩在里窗,窗外是隔过道的院墙,她身手利落地轻悄翻窗出,又关上窗户,蹑到墙后,探出头去。

她如坠冰窟。

从院门处涌进来的是六七个黑衣人,头上戴着黑巾,脸上却不遮不挡,月光如洗,照得他们脸上的狞笑纤毫毕露。前院正院里也传来了众多凌乱的脚步声,这意味着这六七个人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了一句话,另几个应一声,随即扑向正房和其他几间厢房。

江陵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们说的话叽叽咕咕、诘屈磝碻,不知是何地方言,然而语气间的放肆得意却是听得出来的。

她不敢动弹,却清清楚楚听得两声闷哼,从她的角度看不清楚,却能听出方位,她心中一紧,这是五常和六安的房间!紧接着两个放肆的哑笑传过来。

突然间一声暴喝,同时响起一声惨叫,有刀剑劈砍的声音响起来,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脚步声凌乱地奔走起来,向着院中同一个方向去。

江陵听得清楚,这是四明的声音。四明和三水因为自小便定要与林展鹏行商,都曾被送去习过武,特别是四明,自小活泼,拳脚功夫习得甚好,等闲几人近不他的身。

但是现在有六七个人!他们都佩有武器!

江陵心中焦急,轻轻地绕过墙角,从一角看过去,果然是五六个人在与四明缠斗,其中一人已经躺在地上,不知受伤如何,就在这一瞬间,又有一人一声大叫,捂着腰连连后退。

剩下的五人见状,怪叫几声,把四明围得更紧,连连进击,这几人使的是既弯又长的佩刀,月光下刀光雪亮劈砍有声,四明手的刀明显短于他们,在夹击下极是狼狈,几次险被削伤,幸得他身手敏捷,一时之间缠斗不休。

江陵在几次大变之后,对自身的局限解得很清楚,因此四年前也开始向三水四明学防身术,等闲的自卫是足够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有自知之明。然而,有自知之明又如何?她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四明被这几个贼人杀死?

她咬了咬牙,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江南房间的院中俱植有树木花草,五月时又极为茂盛,月光下阴影丛丛,遮掩她瘦小的身影。

待得靠得近,江陵举起右手,手中赫然一只小巧的短弩,她此时与四明几乎平行,只瞄一瞄,便连发两箭,扑扑两声,连着“啊啊”两声惨叫,正中两名夹攻四明的贼人。

短弩虽小,力道却不小,距离又近,几乎射穿了那两人的胸膛,两人相继倒地。四明身周只剩下三人,压力顿减,他一个滚地,捡起其中一个贼人的长刀,再起身挥舞起来整个局势便为之一变。

但此时江陵要再去射击那三个剩下的贼人却不容易。

怎么办?

院门外并没有人再进来,然而远远近近都能听到时而暴发出的惨叫声、狂笑声、打斗声、桌椅器具的倒地碎裂声,极是分明,后院也隐隐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清晰,月光清亮地照着这一切,却残忍得如同黑云,笼罩着这一切,这座宅院里发生的事情如同被与世隔绝,无人听到,无人知晓。

江陵咬紧嘴唇,再看一眼缠斗中的四明,迅速地往院门外移动,如果她足够快,她能去到前院,那里有马房,可以点火。

只要火烧起来,就会有人看到,就会有人来救火。

也能把贼人惊走,或者,引到马房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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