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疑虑

见众人沉默,更有人目露不忿,广东客商想了一想,向四周诸位大商户团团一礼,出声说话,语气变得温和:“诸位大老板,某名龙竞,并非商家,只生平酷爱四海游历,这些宝石基本都是龙某在海外游历时偶得。八年前我自南海回来,也曾来过一次珠宝盛会,当时我手中也有一粒蛋白玉,品质其实并不如这粒,是龙游江家的那位当家辨别出来的,他曾说过,极南海外的蛋白玉,以近黑底色、大片七彩为最优,五年前我幸得这一粒宝石,本是来寻江家的,谁知道……”

童新讶道:“六年前江家已经……,你竟不知……”话音未落,他便醒悟过来,这人既是游历海外,携宝来此定然也非大张旗鼓,不知道江家事故才是正常。

于家家主已经四十余岁,他忽然出声道:“我想起来了,八年前,你来过。”他?前道:“你曾售予我一块极品蓝色碧亚么,我将之奉于家母,家母极为喜爱,至今佩于身上。”

龙竞笑道:“时日太久,龙某已不记得。碧亚么倒是记得,是售予你了么?”

于家家主长叹一口气:“我当日是从江宣手中硬夺过来的。适才一直没有认出你,你……看着变太大了。”

龙竞?去亦有四十余,其实才三十余,八年海上风霜,将一个二十岁的人变得苍老许多。

龙竞闻言亦长叹一口气:“江宣已逝,我千挑万选带来的这些宝石原以为除了江当家的无人能识,没想到老天爷厚待这片宝地,竟又出一俊杰。”

江陵心中微动,八年前……,八年前她年方五岁,却已有记忆,那年的珠宝盛会她一直在几个大商家的鉴宝房子之间跑来跑去,遵守对阿爹的承诺,眼看手不动,兴致勃勃地观了不少稀奇的珠宝,但是她并未见到过龙竞口中的蛋白玉。

但是她却记得,那次珠宝盛会结束之后,阿爹曾请了几位珠宝客商回家,几天宴请,促膝长谈,她自然跟往常一样常被江宣抱于怀中参与其中,各个客商的面貌已然不记得,内容却依稀有部分记得。

海外游历、极南海外、冬夏颠倒、有果子闻之极臭食之香甜、宝石珍异……,阿爹追问再三,眼中的光芒,拍案而起的大笑声。

以及几个月后,阿爹拿着一颗五彩宝石对她说:“囡囡,这是咱们极少能见到的宝石,海外之人称之‘欧泊’,阿爹查询了无数古籍,方能确定与哈密所出的蛋白玉应是同一品种,只是矿藏不同,导致成品色泽不同。”小儿都爱色彩斑斓的物事,江陵也不例外,江宣见她好奇喜爱,便细细地讲解演示给她看,随后便扔给她玩耍了。江宣从来便由着江陵玩耍所有宝石,贵贱统统不放在心?,此那块五彩蛋白玉便由着江陵当玩具之一玩了几个月,直到玩得腻了方递给阿娘收了起来。

江陵将整个人藏在林展鹏身后,双手轻轻颤抖。原来如此,这人其实并非来卖宝石,他是来寻旧友的。阿爹,阿爹,你的字字句句女儿都记得,女儿做得好吧?

她于林展鹏身后却又听得林展鹏道:“不知客人将在此地停留几日?倘若展鹏有幸,愿延请客人到衢州盘桓一二,以谢客人盛情。”

江陵怔住,自林展鹏肩上露出一双眼睛,却见龙竞也怔在当地,脸上神情复杂,似是回忆又似是感慨,过了片刻方道:“敢不从命。六月十六珠宝盛会结束,龙某定然前往林家。”

事已至此,聚在林家鉴宝房子的十几位三地珠宝大商户都只得望洋兴叹。珠宝盛会的规则即是如此,鉴宝大家的定论若是受客商认可,客商的货物虽然可以由各商家竞价、价高者得,但也可以由客商自己的意愿售于哪一家。

林家经此一战成名,林展鹏的“天才“之称实打实地被认定了。

之后的珠宝盛会?,来林家挑衅的便少了许多,就算来了,也并无收获,林家反而获得了更多的赞誉。

林老太爷虽知这其实是江陵的本领,且对江陵不知从何学来的?超口技十分惊异,却是绝对不肯放弃盛名的。

他说得对,珠宝盛会?什么人都会有,什么人都会来。许家四年前一击不成,便沉默至今,绝对不会是要放弃了的意思。

江陵当机立断:“那行,我过了六月十六再走。”

林展鹏一怔,道:“六月酷暑,你们翻山越岭一路往南更是艰难。何况……”

江陵摇摇头:“这个倒不打紧,只是我担心的是,六月十六出发到了福建就要七月了,我听说自七月开始海上有风暴,风暴大时连海边城镇都要被淹,被风暴卷走淹死的人畜更是惊人。我怕到时候并没有海船了。”

这次去福建,诚然是先去探路看?一,但最重要的还是能不能如陈知府所言,接触到所谓的海盗。若是连海船都因为海?风暴的缘故而不再靠岸,那就白跑一趟了。

林老太爷亦知江陵的计划,他于私心里并不赞成,然而想着一事,却道:“七月之后海?风暴是多了些,不过也未必就没有海船,这个时节能靠岸的海船定然极坚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另外,去福建难道只为了这一件事不成?”

江陵和林展鹏相视一笑,姜还是老的辣,与林老太爷虽然时常观念不一致,但交流起来却着实爽快,林展鹏笑道:“什么也瞒不过阿爷,请了林掌柜一起去,也是有这个意思,咱们珠宝商在福建有铺子的竟极少,想必也是因为那边特殊的原,若是……”若是能与海盗搭上,在福建开铺子便不用担心了。

这想法极为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违禁,若是被官府查知,后果严重。然而其实……

海盗大多其实是海商。陈知府这一句话点出了实际问题。

江陵和林掌柜此去,却绝对不能够和真正的海盗搭上关系,海盗、倭寇、海商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林家绝对不会助纣为虐,需得仔细分辨,若是不成,便绝不出手。

这是江陵与林展鹏的约定。

事情既然都已经商议完毕,江陵便提起了钱庄抵贷的事情,林展鹏并不知道林老太爷反对抵贷的态度,径自便道:“依你所见如何?”

江陵却没有说话,只说了一样的话:“咱们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也知道了云南的货商正在路?,几日后便会到衢州府城,然后转向龙游县城。接下去我们要去福州,既去了福州,铺子是其次,但收宝石是势在必行的。”这就需要大笔的流水,何况这次南京的铺子动用的银子极。

林展鹏皱着眉头:“那必是要抵贷的。”

林忠明亦点点头:“抵吧,若是林哥儿顺利回来,这都不是问题。”江陵的鉴宝能力近年来可谓惊人,?闲宝石一眼看过去便知,往往别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已经想好价格对策,捷足先登。

林老太爷心中再是不愿也只能松口:“鹏儿你自行决定便是。”他其实还是想着请中人担保,自总铺账房提出之后,他一意否决,便是想着人选做中人,林家百年家业人脉广,也会与他人做中人,所以请中人是第一选择,可以省却实物抵押。本想等这里大事议罢便与林忠明父子商议,谁知道江陵先提了出来,林展鹏想也不想地便应了下来,林忠明也表赞同,他就不便再提请中人了。

只心中到底不舒服,冷冷地看了一眼江陵,林展鹏对她太过信任,要是养大了她的心,而她越来越对林家产业插手甚深……

至此诸事已基本定调,林忠明与父、子商议半天已极是疲累,微微闭了双眼休息,林展鹏见状便告退:“阿爹先休息一会儿,晚食时儿子再过来。”

林展鹏掌家,他又住在前院左边的院子里,并不住在父母所居的第二进,一应正事也就都在前院理事堂进行,第二进的正厅便改了布置,半为书房半为饭厅,其宽敞,极是舒适,林忠明平日里在此处作息。

林忠明闻言也只是闭着眼挥了挥手,林老太爷也不言,缓缓走了出来。

他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只见林展鹏与江陵的背影在往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商议,年轻人的步伐是轻快的,便是经了一天的正事也仍是活力满满,而他此刻只想躺着休息才能缓得过来,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再过两年,便全数交于林展鹏了,历练了四年,走南闯北,从林家陷入艰难开始,他一点点地积累,一点点地努力,和林掌柜、和江陵到处奔泊。他的努力自己一一在眼里,不是不心疼,却无可奈何。想起来,林展鹏接手林家,比他父亲林忠明当年是要艰难一些,虽然有贵人一言,却顶不住怀疑,锐减的人流、关掉的铺子,他父亲那时林家没有这么大规模,只需稳扎稳打,可也就没有这么危险。

一时之间又想,他已年近六十,还管什么呢?只是江陵……江陵……这个人,真的叫人摸不透啊。

江陵效忠于林展鹏,也只是效忠于林展鹏,这一点无庸置疑,然而,效忠这种事,若是效忠者的才能本领远远?于被效忠者,就不得不让人心生不安。

江陵年方十三,无论是才能还是心机,都属于上??。林老太爷想到林展鹏与他说的,当陈知府一提到海盗大多是海商这个话题时,她马?就意识到这是上层的表达,便马?决定要去福州,同时便已算好林展鹏的应对,在此后的说服中令林展鹏主动提出让她心目中的人选林掌柜随同她一起前往福州。林展鹏谈笑风生地说起来还觉得甚是好笑,林老太爷却不然。

他心中甚是骇然。

这份杀伐决断、这份心计,是当年十三岁的林展鹏远远不及的,就算林忠明当年,也绝不能如此。

十三岁!

十三岁便已如此,才学了四年便已如此,若是到了二十三岁呢?当她远远凌越于林展鹏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果奔第一天。

林老太爷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当效忠者远远强于被效忠者时,其实是很危险的。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江陵是个女子,女子的信任是有感情依托的,换句话说,女子的忠诚度其实远远高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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