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命令

林老太爷摇着头,走了出去,反手仍是锁上了门,转身看到吕氏站在门下台阶下面,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双眼里全是渴求,却不敢说话,再不远处是林展远的弟弟林展宁,他的第五孙?,怯怯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母亲,瑟缩着不敢上前。林老太爷知道林展宁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怯弱,他极擅于耍花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狡狯得很。

他心中又升起烦躁,到底年纪大了控制得住,这股烦躁又被压了下去,他疲惫地说:“吕氏,远儿犯的错不是错,若不是有人机警聪慧,林家这时候已被踩成平地了,休说你现在需得自家洗衣扫,便是连住的地也未必能有。所有的一切,从忠明被重伤开始,都是你二房做的孽。”他的语气异乎平常的平静,吕氏却越听越是心惊胆战,整人簌簌发抖起来。

林老太爷眼望远处,慢慢地说:“你二房的当家,险些害了长房的当家,你二房的长?,差点将我送上断头台。你二房的人,端的好能耐,好出息。吕氏,我从前管家不严,由得你们自由自在,没上没下,如今我知错了,所以,”他低下头笑了笑,“我会弥补我犯下的错误的。”

他迈开脚步,稳稳地走出了二房的院?,手上的钥匙,一重一重地锁上了二房。

林老太爷林展鹏这样说:“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如何做,都是父为?纲,别人说不得半句不是。等我快死的时候,我会做出安排,?不会教你有半分为难。”

林展鹏沉默半晌,问道:“阿爷要关他们一辈??展远和展宁年纪渐渐大了,难道?么都不管?”

林老太爷笑了笑:“你是说娶妻生??你不必管这些,我自有安排。”

林展鹏自就和父亲行商在外,在家时也少在内宅,二叔和二婶一贯关系疏离,和堂弟们也并没有?么机会交流,少时因男孩?原就爱跟哥哥玩,堂弟们还会常来找他,彼时就已少有话题可以聊得起来,次数多了,他们也觉没趣,不再来找他。只是他自觉身为长房兄长应有兄长的责任,空闲了会去问问他们的情况,因此堂兄弟间虽然不算疏远,却也并不能算?情亲密。

林展鹏自便知道自己将要担任林家的家主,配合林展云发扬林家的,所以他下意识地便尽到了大家长的责任,虽不与堂弟们亲密,却也从来不曾忽视他们,否则他也不会他们的性格行事如此熟知,能够一一详尽地给江陵介绍清楚。

他这种处置心存不忍。二叔和二婶被禁锢还可以接受,两堂弟年纪尚,长期禁锢无疑便是毁了两人。

他不赞同祖父的做法,虽然他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是,一辈?的禁锢,是太残忍的做法。

是在林老太爷眼里,这两孙?早已被毁了,若是不再当机立断,迟早还是会祸延全家。

林展鹏的努力争取只取得了两成果,一是一月后林展远可以不再单独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另一是重金找到一严格苛刻的夫?每隔一日二房院?给林展远和林展宁讲课半天。

这是后话。

林家的危机迫在眼前。

每两年的六月初六到六月十六的十日期间龙游县城会有一场珠宝盛会,龙游县城、衢州府城、金华府城等地珠宝商都会在龙游汇集,拿出这两年来收到的宝石或者首饰行比拼或者说是展示。以比拼的结果来排?接下来两年的各家名次。

最重要的是,不仅仅是展示比拼,还有鉴别。

在这十日里,会有不同地的宝石、玉石等客商携宝而来,齐聚龙游县城,极品和上品宝石行鉴?比拼,然后竞拍,价高者得。

两年一度的这场盛会众多珠宝商家是很好的机会,于大商家来说也是巩固地位、争名排位的机会。是以,家中是否在两年来收到上好的宝石、这次是否能更快地鉴别出宝石尽快收入囊中、是否能众望所归,皆是十分重要。

在这种时候,每家珠宝商行的鉴宝行家就十分重要了。

精通鉴别珠宝的人并不一?要是家主,虽然最好是家主。实际的情况多是:家主也是很懂的,商家必然会有精通的行家坐镇,而这坐镇商家的行家必然与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牵连,分割不开的那种,又或者与商家关系紧密亲近。

林家,靠的是林忠明。

而如今,谁都知道林家已今非昔比,林忠明瘫卧家中是一重,杀人官司透露出来的讯息是另一重。此次盛会,林家反而成了最大的关注点——作为衢州珠宝行第一家,会如何出现,如何退场?

林老太爷深知这一役的重要性,林家的名声已落入谷底,虽然名声很重要,年累月是可以弥补的,而且日久见人心,大不了施些手段总能渐渐挽回,怕的是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最重要的是,林家是否真如众商家以及众百姓所猜测所好奇的那样,已失去了鉴宝的能力,因为没有了能够继承的人。看,连有瑕疵的次品猫儿眼都辨不出来,要靠偶然的机会才看出来,难道以后每粒宝石都扔地上去试试?

林家其实还是有鉴宝高人的,只是放在了京城,京城开店铺,最是重要的是不能有丝毫差错,半步都离不得,所以连抽调都是不能。

如今的境况相当难堪。林老太爷将目光转向了江陵。

江陵和水明正站在林展鹏身后听林忠明说话,如今行商云集龙游县城,林忠明虽不能动弹,却必要将平时不走动、此时必然会出现的大商家情况讲给儿?听,一边分析,一边揣测,林展鹏听得全神贯注,江陵却注意到了林老太爷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老太爷一眼。

林老太爷敏锐地注意到了江陵的这一眼,正要示意,江陵垂下了眼皮。

林老太爷心头猛然升起一阵郁躁,她竟敢……他本该收回目光,却仍紧紧盯着江陵,意图让她接收到自己的示意,江陵却把头转向了林忠明向,一字不漏地记下林忠明的话语,丝毫不再理会林老太爷的注视。

过了一会儿,他才忽然失笑,这真的是……糊涂了,有话直接叫她过理事堂说不就行了,反正他也没想瞒着林展鹏。

六月初一的傍晚,林展鹏去服侍父亲,林老太爷的厮林叶来唤江陵去理事堂说话。

江陵一贯是跟着林展鹏出入的,理事堂也去过无数次,单独被林老太爷叫去说话却是头一回,水明一怔,倒也没有想多,那边双宁已回了话:“林哥儿不在呀,这时候她应该在后园。”

江陵自了林家便养成了一习惯,只要一有空便在林家到处逛,特别爱去园?里,林家的花园?是整衢州府城都极有名的,不仅极大,而且林老太爷十?年的布置后十分漂亮,外人都很向往,家中的丫环仆人也相当爱去逛着玩,只要不乱摘花采叶、不在夜晚去,林老太爷也不去管。

江陵年纪,诸人都当她孩天性爱玩,再说每日里她要读书、练字、学商,十分辛苦,为人又甚是乖巧听话,因此闲暇下来她爱怎样大家便都不闻不问。而且林展鹏和双宁是知道她的历的,更是怜惜她,巴不得她爱玩爱闹像足九岁孩?去,从来也不去问她半句话。

林老太爷听闻,也不再派人去叫她,自己起身慢慢往后园?里逛去。

江陵这两月以来已基本逛遍了整后园,是她仍然会常去逛。她逛得很仔细,记得也很仔细,哪里有?么草木树花,哪里有?么残砖破瓦,哪里有?么高木屋脊……慢慢的,整林家如同一幅立体的画卷,就连每角落都在她脑海里清晰明白,纤毫毕露。

她的记性很好,非常好,是园?风景时更替,蛇鼠虫蚁季出没,总会有变化。而且,园?也的确非常美,并不亚于自家的园?,她便一有时间就去逛。可是常也会走着走着便微微失神。

这么美的地,不是她的家。

也许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将来,她也会有这样的一家,是,在那之前,她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才行。

微风轻拂的初夏傍晚,林老太爷在一树荷花玉兰下看到浅白衣衫的江陵正仰头望着树上的花。

如白玉雕就的荷花玉兰花朵极大,坠着浓绿的枝叶,一丛一丛,如莹莹白雪覆了满树,可是这些玉兰花瓣的纯白却也及不上树下那?孩那张脸的雪白。她笔直地站在那里,仰望着那些树上的花。

人与花树,相互凝望,如静止的画,停止了时间,格外的沉静、安然。

林老太爷欣赏了一会儿,提步走过去。

才走到离江陵?十米远,江陵便查觉了,她转过头,那副画便动了,时间也开始流走,江陵远远地弯了弯腰,静静地等着他走过来。

林老太爷当然不会计较姑娘没有上前迎他,双的利益关系如此明显,他向来也不是拘节的人,只是温和地笑笑:“你喜欢荷花玉兰?这树虽然珍贵稀少,我看?孩?们却还是多喜欢玫瑰月季牡丹之类。”

江陵也低头笑了笑,轻轻答道:“它是花,是它也是树,它很美很香,也可以长得很高很大,不怕寒冷虫害,不惧风雨。”她答得甚是简洁。

“是当它尚且弱的时候,要求极多,生长缓慢。且,它惧暑。”林老太爷亦缓缓答她。

两人目光都没有视。

江陵笔直地站在林老太爷身前两米处,她身量矮,头顶也不过才到林老太爷腋下,一时不禁又抬起头看着头顶的花树。

耳旁听到林老太爷有些苍老却坚?的声音:“林家需要你。这次珠宝鉴?,你务必出面。”

江陵仍是仰着头,望着树上的花,心中漫漫地不着边际地想着:这花朵可真大啊,开得也真慢啊,自有花苞开始,足足等了一月才绽放,是不是时间愈久,才会开得愈美?才会愈加香气袭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最后这一段话的时候,呆了好一会儿,第一次感觉到非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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