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林展鹏每隔五日便会来一趟林记珠宝总铺,半日教她,半日看账。半日时间其实不够,江陵极是聪颖,最擅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时间不够么?她会自己遍遍地抄书、背诵、理解,反复看了仍是不懂的,便用纸记下来,等到林展鹏来的时候再问他。时而?会去后街书塾里听先生讲课,林掌柜知道林展鹏在教江陵,便送了礼给书塾先生,衢州府城因是南孔圣地,虽商事兴旺,?风也盛,这书塾先生教的大多是附近商户子弟,自是愿意有教无类的先生,倒?明,并不拒绝江陵的时常旁听。
是以年半来,江陵于读书上?益极是不小。
林展鹏从温州府城回来之后便弃商从学,?了衢州有名的南孔书院,与他兄长一起进学。他并未完全把家中庶务丢手,父亲因少了他这个帮手又变得极是忙碌,他于心不忍,便接过了看账这项事宜。所幸他拜的老师于良性格开明,对仕途经济很是了解,亦觉得对庶务通达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叮嘱他不要主次不分误了学业,便随他去了。
这年多?来,林展鹏进益只能比江陵更快上百倍,他与林展云母同胞,天资甚高,于进学上颇有天赋,又因为荒废了几年而日夜用功攻读,年之后,虽仍远不及林展云——到底林展云比他年长三岁,又?学多年,心无旁鹜,却也很快追上同班学子,名列前茅。更难能可贵的是林展鹏谦逊知礼,又?退有据,说话做事让人如沐春风,比之林展云更懂世情,却因年少而仍不失少年的真诚,人缘极佳。先生的考评和赞美令陈氏又喜又憾,总是觉得若不是让林展鹏跟?丈夫从商,?而荒废了这几年,他应当更为出色才是,便总在丈夫面前念叨自己有眼不识瑰宝,对不住二儿,原来二儿天资竟不比长子差呢。
林忠明却明白,正是因为这几年林展鹏跟?他从商走南闯北,见识非那些纯粹只埋头读书的学子可比,相较之?林展鹏才会显得格外出色。若是他再从商几年,这分?质便会失之老练,可正因为才得三四年,他又正当少年,少年人总有少年气,少年意气皆容易折,这几年正好把他的少年意气打磨得恰恰好,所谓,多分则太多,少分则太少。由此众人看来,便是温润少年人。
林忠明也不知道是喜是憾。
江陵正在向林展鹏讨教那二十二个不懂的问题的同时,林忠明在父亲林老太爷所居的第三?正堂里与父亲聊天,谈?林展鹏的事情时,林老太爷看?儿子又是惆怅又是喜悦的矛盾样子,心知这儿子对他自己的次子的感情深过对长子,这种甜蜜的烦恼心情只怕是难以两全其美的缘故,对此只好叹一声:“人生有佳儿已是幸事,你有对佳儿,少不得自己卖了这条老命辛苦些吧!可别再摆出这付样子来显摆给我看!”
林忠明惆怅是真惆怅,欢喜?是真欢喜,听到父亲看穿自己,忍不住笑起来,林老太太在一旁听到却道:“你不?有三个佳儿,比忠儿更多个呢,却来说什么酸话。”转头对林忠明抱怨道:“既是鹏儿去了学堂,你又嫌自己辛苦,自家有弟弟闲在家呢,怎的不用?”
林老太爷根本懒得理她,林忠明心知母亲溺爱两个弟弟无可理喻,连忙退出来,是听得林老太太追出来的声音:“你别把生意把持得这么紧,?给弟弟们吃点……”
林忠明苦笑?往外走,才走出父母的院子,迎面正碰上了二弟林志明,林志明一把抓住他,笑道:“大哥这是往哪里去,弟弟正要找你呢。”林忠明不由叹了口气。
林志明也不理会他为甚叹气,顾自絮叨开来:“大哥,既然二侄子去进学了,你不就少了个帮手?我知道你嫌弟弟不济事,弟弟?就不来拖你后腿,可你可以用你的侄儿啊,你侄儿也十四五岁了,正是好用的时候,你好好教教他,让他帮帮你,不然大哥你个人撑?整个家可得有多辛苦,做弟弟的看??不落忍啊。”
自从林展鹏弃商?学之后,林忠明这年多来听他说这话?不知听了多少遍,心中苦笑,他兄弟三人都是从小就跟?父亲学商,到得定年龄都会分得几个铺子独自管理,虽然只是小铺子,却也有不少?项,既可练手又能自行处理?项,不比问公中支银子来得麻烦。结果二弟夫妇尽是只管到铺子收银子,既有了银子便越加挥霍起来,看上好玩意便下手,只问着铺子拿钱,连流水也拿了去花天酒地,反正没分家,铺子?是公中的嘛。来二去,那几个铺子就支撑不?去了,林老太爷看?不象话,只得把铺子收回来,仍是像从前样由他们从公中支银子,却再?不给他们实事。
从此二弟夫妇又恢复了问公中拿银子的生活,虽然林老太爷在银子上向大方,每年给三个儿子的花用数额极宽,可儿子又生儿子,大家子都习惯了大手大脚,花用起来便总觉得不如从前舒服透气。眼瞧着大哥接手了几乎全部家业,是想起从前管铺子时拿也拿不完的钱,便觉得大哥管了这么多铺子家花用定是分外的痛快,二是担心起以后分家会吃亏,见林老太爷连第三代继承人都只选大哥的儿子,便也不想想自家儿子向跟?自己只会吃喝嫖赌,心?便不平起来,不知道跟林老太太闹了几次,想要管事权。
林老太爷不理会,林忠明却很是烦恼。
自家那几个侄子,有个算个,林忠明都是极看不上眼的,败了家业事小,说不准那几个贼大胆又不知事的,闹出什么大事来就麻烦大了。
此时林忠明见林志明又是絮叨不休,本来是回第二?的自己家,便不想引得他回家令妻子不耐,回头朝?旁的花园子里走,边走,边心不在焉地四?看?,将林志明的絮叨不休当作了空气。
林家大宅在衢州府城的西边,背靠个小山丘,百年的经营下,建成了座三?九明堂的大宅子,因生有三子,便在大宅后侧又建了座小些的两进四明堂的宅子,分于次子和三子居住,与大宅只隔了条甬道,以拱脊长廊相连通。两幢宅子被左右以及后边连在一起的大片花园子围绕?,花园子里有?假山、流水小桥,极是宽阔;宅子后边的大花园则连绵直到小山脚,足有十几亩,是有名的“林家园子”,高高低低的地势,偌大的不止一处的假山、流水,错落的山水草木花一直铺至小山丘之上,江南草木润泽,三月初春更是风光绮丽,处处花红柳绿,各种小鸟儿清脆娇软地鸣叫着,穿叶来去。
至于小山丘之上却是一色的绿茸茸的矮草,别有风致。更有院墙迤逦高耸,黑瓦白墙,直绕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去。
如此春光之?,林忠明权当漫步欣赏美景,边沿?花园小路走?,边好整以暇地听着鸟儿欢叫,欣赏?春光,嘴角甚至露出笑容来。
林志明独自絮叨许久,见林忠明油盐不?,这么长时间来的郁闷不禁爆发出来,他忽然一声大叫:“大哥你不要不讲理,林家可不是你个人的!你把持?是要独自霸占家产吗!?”
林忠明一怔,林志明见他看向自己,索性一股作?继续大声道:“你?快四十了,是不是应该好好带带下代了?以前你不肯带我儿子,就只肯带二侄子个人,行,那是你亲儿子,我争不得。现在二侄子?学去了,你就一个也不带,你为甚个也不肯带?你是害怕什么吗?怕带了我儿子你侄子,家产就不能独吞了?
“你就这么急着要撇我和三弟吃独食?我要求?不高哇,只求?能有口汤喝啊。为甚你只管吃肉,就连口汤?不给我们喝?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对我们?我们还是不是你兄弟?啊?大哥你要不要这么狠?林家是你个人的吗?我?是林家人,林家我?有份的!”
林志明大力拍?身边的假山,脸红脖子粗地大吼着,越吼叫便越觉得自己有理,?不顾手疼,把抓住林忠明的衣襟:“你今儿就别跟我打哈哈,你非得给我说下个道儿来,没有你是林家人、不当我是林家人的理儿,我又不是想要干什么,我只是想要我儿子跟?你学管铺子!林家的钱不是你个人的,林家的家业是祖上置下来的,那祖上可也是我的祖上,不是你个人的。如今你这?不肯那也不肯,这是存心要绝了我二房的生路么?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手头的钱花也花不完,外面的宴请去都去不完,可是我们呢?我们连买点好东西都缩手缩脚!你是不是一定要这么虐待自己兄弟!”
他用力摇晃?林忠明的衣襟,林忠明被他晃得头晕,起初是愕然,越听越是诛心,越听越是气恼,心?怒极,?是气极这个不晓事的弟弟胡言乱语,把要抽回衣襟,林志明却趁?这股气头,两只手拼命抓住不放,大约个人在气头上力?真的能大上很多,原本他惯了吃喝玩乐的身体远远没有林忠明奔泊惯了的来得强健,这?子却能令得林忠明摆脱不得。
林忠明再三抽不衣襟,不由怒道:“放手!”
林志明大声道:“我不放手!我要你说清楚!凭什么!凭什么!!!”
林忠明一记耳光打在林志明脸上:“我让你放手!你这个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明天仍然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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