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日子,阮婵娟即将临盆,府上万事俱备,只欠奶妈子。
阮婵娟自打知晓她的孩儿生下来后会记在我名下,要在我房里养育长大,便不如往昔那般灵俏了,什么不是郎中开的安胎药不安胎,就是秋霜重了屋子挂的水晶帘不应时,这些话再没说的,如今她只一件事,寻时机堵着蔺舒,求他不要把她肚中的孩儿留给我,看在为助他征战西夏而她死去了一家人的情分上。
木兰带着新来的奶妈子去夷涂阁给阮婵娟认脸儿,后来忙不迭的跑来向我复述蔺舒的原话,“看大娘子以为如何。”
我倒有些不敢面对阮婵娟了,她在这世上没有半个亲人,仅能依靠的只有蔺舒,亲生的孩儿是她以后在这世上唯一有血肉的羁绊,如何舍得给了我。
可是,她的孩儿生下来不记在我这个正妻嫡母的名下,养在一个妾的身边,未免有所束缚,若生下儿郎,小则影响教养,大则影响考取功名娶亲生子;若生下女儿,以后见扩世面实是我这个嫡母的事,更何惶长大后的婚嫁大事。
我………比起我二姐姐,性子实该好一些罢………该不会把娃娃教坏罢。
芙蕖将晒阳过的床褥收进屋子,开始熨衣,“已是找来的第四个了,阮娘子还是不满意,这回又说什么奶水不白,不能用,把人撵走,她这是成心的。”
膳司炒了南瓜籽来吃,秋燥干渴,同时煮了梨汤备着,我不时剥着南瓜籽吃,不时想挠后膀疼痒难耐的伤口,木兰替我按肩,指力慢慢往下移,舒爽着道,“她一知孩儿一生下便要养在我房里,自是要把奶妈子撵走的,府里没了奶妈子,还不是得她这个亲娘来乳育。”
木兰叫嚣起来,气势十足,“这如何能行,这不是痴心妄想吗,她自进了将军府,就该明白高门大户的规矩。”说着一掌拍在我背上。
啊…………
我叫了一声疼,黑着脸喊道,“你下手怎么没个轻重啊,这屋里个个都是黄花丫头,谁会带奶娃娃,你养过奶娃娃?你知道如何照顾奶娃娃吗?”
她立刻认错闭了嘴。
屋子里一时冷了声,熨衣的两块小炭呲着小火花,低眉顺眼的轻手开始替我揉背。洒了手中抓的一把南瓜籽回盘子里,轻拍了拍手,喝口梨汤道,“你们大娘子可没生过孩子,也没抚育过奶娃娃,妏姐儿在蔺家大嫂嫂膝下养到六岁我才接手的,这可没法相提并论。”
我也是如此这般回了蔺舒的话。
“如此,你是不想养将她生的奶娃娃养在你这房里了?”
是黄昏,蔺舒早早的下了司衙,教着妏姐儿在院子里玩射箭,我应了个景瞄着靶子射箭,向他提了这茬。
“你的阮娘子想自己抚育的孩儿,已经撵了我找的第四个奶妈子了,明儿再去找牙嫂,再多要几个顶好的奶妈子来?唉,可惜,找再多再好的奶妈子来,在她眼里,都不如她这个亲娘好,又不是我自己亲生的孩子,我这么上赶着操心做什么,有些人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为他快出生的孩儿紧着急呢。”
“她撵了你找奶妈子?”蔺舒愣了片刻,“噢,奶妈子是罢,我这就去叫大崖去找。”
我提醒他,“阮婵娟分娩的日子可没几日了,官人你紧着点儿罢。”
射了一支正中靶心的箭,妏姐儿在一旁叫好,我咧着嘴又骄傲又开心,那人惊叹着,“我竟不知娘子射箭这样厉害。”说着夺了我手中的弓交给一旁的木兰,“你这伤才好全了些,拉弓别惊裂着了,等你伤好了,为夫带你去军营,给军中的将士们露一手。”
不去,射十支难得有一支正中靶心,我不过是运气好,唬唬妏姐儿还成,我才不去军营里丢人现眼呢。
喝了口茶,拿出大娘子的风范对妏姐儿道,“妏姐儿,改天母亲教你学骑马好不好啊?”
妏姐儿不专心的拉着弓搭箭,满脸欢喜,“好啊,什么时候,爹爹你送我一匹马儿好不好?”
蔺舒扶正她的右手臂对准下颌,舌头生花,“娘子什么时候弃文从武了?还是说娘子是文武双全?”
傲气的轻哼一声,“我会的多着呢。”
半日舒秋,几位师爷同蔺舒在书房对帐。
说是之前呈给户部的军饷开支钱粮兵器与回易的帐对不上,酒库、典库、营田杂收、房钱、还有博易场这一类干系的帐摞在书房四处都没脚下地。
“官人回来都有几个月了,为何帐拖着还没对呈给户部。”
他烦心啧舌着,“户部那些老顽固,千八百的银子也得把漏给堵上才给过关,官家都没说什么他们非得一道扎子一道扎子往上递,真是烦人。”他手一摊,将簿子扔在一旁,也不妨碍几个师爷专心致志做假账。
我点点头道,“这是被打回原处了呀。”欢喜笑着,“蔺大将军真是辛苦啊,都把账拿回家里来办公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要不,娘子来替我对账?”
…………
“晏姑姑一时离京,我替你料理家里这些杂拉活儿也是无妨的,你名下的私产叫我替你盯着,那也就罢了,军队回易并非常务,我不行,官人你自找专人打理罢。”
说罢,吩咐了府上的女使伺候着书房的茶水吃食,不得怠慢几位一脸苦相的师爷,我便想着大摇大摆的离开。
啊,对了………笑着提醒他,“奶妈子官人找的如何了?”
“人就快来了,娘子再略等几天。”
我开心道,“这是官人你亲找的,想必阮婵娟不好撵人,多谢官人替我解忧。”
“娘子客气了。”
后膀的伤口结痂痒痒的,此前忍不住挠了一次,又得重新结痂,痒得愈发坐立难安,恰巧,文大娘子着他府上小厮送了贴子来,邀我夫妻去吃小菊宴。
原来,闲暇也不过一时三刻啊。
这才初秋,哪里是小菊宴,分明是鸿门宴。
汴京无不知我嫁入蔺家三载无所出,为延嗣香火,纳妾定是少不了的,蔺舒又是风华正茂,有那些个想攀亲交好的送些个娇美闺女什么的,太平常不过,这回我怕是要被那些官眷命妇揶揄我无诞无嗣,再陪着笑脸儿收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
一时间,我如临大敌,怎么推辞啊。
“不知道。”
蔺舒平静寡淡的脸上,他向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我盘腿坐在床上,扯过软枕抱在怀里,试探着开口,“你,不是曾经同我二姐姐悔过一回亲吗,要不你再悔一回?”
他看好戏般轻笑着,“悔你二姐姐那回就给你添了不少的灾,再悔一回,你不怕文家人记恨上你啊。”
眉眼一弯,趴在他壮实的大腿上,“不怕啊,反正是你出面悔亲,就说是我这个大娘子莽撞了,眼下你没有纳妾的打算。”
“此前你如何拒的文大娘子?”
心头一惊,软枕在我怀里已不成形,金黄的烛光洒了他一身,明媚的等着我的答案。
抿了下唇,心虚看着他,“我说,眼下咱们府中正有一美妾要生了,官人您怜香惜玉,不好纳妾………”
他一怔,随即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薄唇轻轻咧着笑,“原是全推给阮婵娟了啊,难怪要我出面,娘子这是怕自己撒的谎被戳破了?不去,你自己了结。”
………
我在床上翻来滚去,一脸不如意,暖衾被我裹乱在床头一角。
“你哼哼唧唧也没用。”
祈求着一遍又一遍的期待,“官人不去吗?”
“不去。”
“真的不去吗?”
“说了你自己了结。”
还是不待思索便回绝了我。
“好,你不去,我就………我就………”
“你待如何?”
“官人你要是不去推了………”说着我又打起滚眼巴巴的求着他。
他哼哼道,“对着为夫的时候倒是硬气得很。”
有吗,我有吗,我如此色厉内荏吗。
“那官人怎样才肯去?”
他笑得狡猾,“生娃娃,养娃娃,你选一个。”
………
中午才拂了替他看帐的意,晚上就叫我也有求他的时候,是在这里等着我啊!
我退半步,“等阮婵娟诞下孩儿,育着过断了奶,送来我房里养着,也不迟的。”
他笑着不应话。
暖衾揉捏杂乱,我正好身子背对着他,冷着声音严肃道,“定亲时,我们约好,我嫁给你后不掌家不衍嗣的。我知道,我这个当家主母做得极不称贤,府里离了我也不是乱糟糟,妏姐儿出落的愈发大,也该有了自己的主意,今后官人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眼下我肚子没个动静,不说外头的,就是官人母亲郡主婆婆也迟早还会塞人进来,不过是文家一个庶女,我还怕了她不成,纳了就纳了,府上也不是养不起闲人。”
豪放的声音传来,“有骨气。”
…………
深吸一口气,隐忍着内心的波涛汹涌,轻声细语的问,“我都这般退步了,官人还是不肯去吗?”
“不想生养娃娃,是怕同我沾上绑着,还是怕去鬼门关走那一遭?”暖衾蒙过头缩在褥子里,屋里一时静默半响,暖烘烘的声音搁着衾褥进了耳朵。
都怕。
当初婚书里证的延嗣兴家白头之约不过是些耳边话,一辈子那么长,没作真啊。
汴府多少贵妇官眷,她们是结发正妻,是当家主母,是贤淑的大娘子,是宫宴上代表夫君的品第官位,唯独不是那些个夫君心中的卿卿意中人。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为着夫妻情分和结亲本分,面子是有的,里子呢,豫王家那样的,面子功夫都崩了。
过日子嘛,比起她们,我算是过得逍遥的了。
一股大力夺了我身上的暖衾,将我从褥子里捉出来,暖衾在我们手里拉锯着,他的大腿狭在身上,“娘子很怕我吗?”
直视着眼前的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难道我不该怕官人你吗?”
细碎的发丝拱在颈脖慢慢滑落垂在我眼前,下意识的拧眉闭眼推开他,撇过脸去,听着他道,“罢,也不什么大事,为夫就去会会文家。”
他答应了?
一半欢喜一半忧愁赴了越国公府的小菊宴,碧瓦盈檐,红粉泥墙,一条石桥隔开了筑第前堂和精设后宅,东堂游廊走到尽头,小半亩地大的苑榭林楼如同阆苑瑶阁,精饬妍丽,世家公府的派头,非一般官宅可比量,眼下国公夫人年迈,由着大郎媳妇儿也就是文大娘子管家,便是她在自家府上搭了戏台子酬宴,唱着一出戏。
怎么豫王也来了。
犹记得在锤丸场,文大娘子对豫王带外室甄娘子酬宴的做派里外瞧不上容不得,甄娘子真真是长袖善舞,陪着豫王同到了越国公府的大门口,我坐在车架上掀起帷帘,老远瞧见文大娘子脸上五颜六色,背着大门口众仆役随从,狠狠掐了一把越国公大郎的胳膊,那国公大郎愣是忍住了,疼得不敢叫出声。
国公大郎惧内,偏偏现下豫王也得罪不起,亏的老国公同巡江御史下江陵,要是老国公在此,肯定要把豫王面子扫了又扫。我笑出了声,对旁边人道,“你瞧,豫王边上那个,就是甄娘子,可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修长的手指捻着帕子,应景的秋海棠罩衫长裙勾着脚步起落得盈盈水水,精致的红妆薄唇微微上扬,笑得得体大方,恍惚间,我以为这个高雅光彩的甄娘子,才是豫王妃。
身边人支愣着一声,“满身风尘。”
…………
竹响阁,一堆宝山玩石处起立,阁檐下就着一处戏台子,正唱着汴府有名的才子写的词曲,怨春高。
同蔺舒拜了主家之后,他去男客一处坐着,我堆在女眷里听曲,怨春高,怨春高,怨春闱提榜高,词倒是不冗繁,写得倒也有趣儿,连官家也听过两句那才子的满腹牢骚,是真有趣儿,可蔺舒去男客那边坐时,对着我夸的,是台上唱曲的小娘子,“嗯,唱的甚好,音嗓转得俏头。”
折家两房夫妇也来了。
曾葶华被清香四溢的茉菊包围着,委着身子嗅那菊香,我走向她去,她瞧了我一眼,“我听蔺家大嫂嫂说了,可怜见的,除了咱们两家,文大娘子连蔺大嫂嫂都没请,圈着自家和几家王公的亲眷,这是要把你和蔺三哥吃定了。”说着她眼睛一抬,看向文大娘子身边一位小娘子,那位水儿小娘子额上点的玉兰宫黄映着满身倩气,一身的娇灵水儿,玉净花明,笑的恭敬闺秀,给各家眷妇见礼,她郁郁道,“左右不过是个庶女,文家却要夹在你们夫妻中间,不是有利可图,是什么。”
我挽住她的胳膊,慢慢踱步拈花,听她继续道,“当初,除了你们钟家与蔺家有议过亲,文家同蔺家也有结亲的意向,若不是后来蔺三哥娶了你,文家便是第一个替补梯子,这些你都知道罢。”
………我还真不知道。
眼睛放光,“没听谁提起过啊,你是从哪里晓得的?”
她的头轻轻偏向我耳边,发髻坠着的玉步摇细细一晃,手中的扇子半掩住朱唇,“我听我家大嫂说的,此事隐晦,说是当初文家适龄结亲的那位小娘子不是如今这个庶女,是蓬莱县君。”
“那为何没有嫁成呢。”
“这得问你家夫君了,如今文家眼巴巴的要送庶女给你夫君,许是为了泾原路防御军马转响一事。”
泾原路………转响………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通,明白了,此前瞟了一眼蔺舒出征时军队回易对付不起的帐,写明一大笔转了泾原,户部却是不认,许是里头有文家什么事罢。
怪道上回拒了文大娘子,她还递了帖子给我邀我和蔺舒来吃宴,他又说来会会文家,那便不是我单能定乾坤的,做做面子功夫罢。
“哎,豫王带来的那个女乐呢,这一曲罢了,倒是想听听她的歌儿。”
台上一曲罢了,主家使人去问男客那边点曲,这边厢歇在花厅里喝了口茶开口的,便是一品诰命夫人,陈家夫人。
如今,官眷里数最爱打趣的品官府上,非豫王府莫属。
谁叫豫王爱出风头呢,天天带着那甄娘子出来酬宴应事,招人言风浪。
我轻轻嘬了口茶汤,听得你一言我一语。
“什么女乐呀,”国公府二房媳妇儿压低了声音,“那是心肝儿。”
引得一众哄笑。
文大娘子嘴上不饶人,“也不是心肝,说到底,进不了王府的门,还是得去那前头卖弄唇舌。”说罢,细眯着眼睛微微往男客那边瞟去。
曾葶华袅袅一笑,“文大娘子切莫轻看了她,凭她的才气秉性,不然只输了个身份。”
是的,豫王家的这点风波几个月过去,未见一点消散,不似从前,豫王流连风月好几日换个新的,甄娘子,不简单啊。
看来,在场的几位娘子夫人,对那甄娘子的作风很是看不过啊,要是哪位心疼豫王妃的遭遇,免不了操那份闲心。
“所以啊,给夫君纳妾,那得是纳自己心里有数的,不怕你容貌天姿绝色,还是要看重出身和秉性,什么缸里染出来的,那就是什么颜色,家宅安宁最打紧。”
“左右皇家是容不得她的,咱们还是少议论。”
陈家夫人拿起剪子剪了一朵开得极美的秋菊,“不过是朵花儿,要是开得不合时宜,剪了就是。”眼里的不屑与狠厉,为剪下的那朵菊刻碑。
蝉帘高高挽起,高阳射进假溪流水,垫底的石头冲刷得不沾一丝泥尘,一朵鸳鸯红菊沾了些水露,酒香夹杂着各类馐食的珍香,场面又回到歌吹杂作秋光菊雾的新鲜氛围。望向男客那边,捋扔了些微嘈杂声,宾欢客兴,木瓜树的粗枝开散在堂光屏影里,深绸细绢的男人堆中,我一眼就寻出了他,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同旁人讲什么。
又是我痴心妄想了吗。
也罢,他若要收了眼前这个庶女,管他是因搅和着泾原军饷的事,还是真喜欢这水儿小娘子,我都无从置喙啊。
淡淡夸了句,“那小娘子唱的好听。”
文大娘子使人唤了那小娘子到跟前,又赏了一对玉钗。
“回娘子,奴婢是教坊司的蕉枝。”
我向她招了招手,“可还擅唱些什么?”
“当下官人们写的,在各家府上酬宴时听过,俱会唱得一二句。”
“今岁是几庚?”
话锋转得极快,文大娘子脸上也只带着从前的笑,听我继续问下去。
杏红的襦裙露在背光处,一双杏眼透着伶俐,却也怯生生的道,“奴婢今年二庚。”
我点点头,“我家官人方才也夸你唱得不错,”说罢,对着文大娘子道,“文家姐姐,不如让她跟了我去,让我也捡捡好,空了给我唱一嘴儿。”
她面露惊吓和欣喜,陈家夫人却先笑了出来,“钟大娘子是心慈,见不得花儿草儿的在那太阳下晒,想捡了去。”
我笑了笑,“谁叫文大娘子府上珍奇多,这么多早菊是好的,菊花酒也是似那琼玉液,就连花儿草儿都是惹人怜爱,怨不得我想捡了去。”
文大娘子眼睛弯弯笑起来,“瞧瞧,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众眷妇笑的合不拢嘴,有的笑道,“咱们各位也别空着手回去,该把这满院子的秋菊也给分搬了去。”
面前的捡枝向我叩头,行拜跪主母之礼。
直到把酒黄昏,菊香笼袖,薄暮似花色渲染孤天,一场宴席完结了,从越国公府出来回了府,蔺舒向我透露出,他要纳文家庶女进门作妾。
我背对着他宽了衣裳,预备换身常衣,轻轻道,“晓得了。”
“娘子不会不高兴吧。”一双手立刻从背后禁锢住我,大山一样重的身子压过来,我动弹不得,只淡淡道,“我知道,她们面前看在官人你的面儿上对我客客气气,面后也有揶揄我是个不会下蛋的鸡,无论哪家娇滴滴的小娘子领到我面前来,我都会领了心意的,这也是为官人的后嗣香火着想,我不会不识抬举的。”
“你听谁说了窝糟话?”
“起开。”身上开始使力挣开他。
他见我反应准备换衣,夺了木兰手中的衣裳,凑上来要替我穿衣。
面无表情看着他又热情又讨好,“你知晓你这样做派,有句话如何说吗?”
“娘子是想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来蔺将军对自己的作派认识得很清楚啊。”
他轻轻曲着唇,一笑而过,嘴中不停的追问,“快说,到底是谁讲的?”
“豫王的甄娘子。”
是的,文家府上,宴席中途我去更衣时,路过一间花房时,撞见甄娘子正在拾了一瓢水,替一盆残花缓缓灌水。
她注意到有人在瞧她,灌完水便过来同我见礼,那时,她与我说了几句又痛又痒的话。
他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后,替我穿好衣裳,理了理胸前的衣襟,“你识人不明,那女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即让你如此不痛快,回头我就去找豫王。”
“别!”我止住他,“她也是不被那些夫人娘子接纳,才接近我的,我都晓得,可她说得也没错,用那市井话说,我确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自顾自对着葵花镜子扶了扶发髻,轻轻偏了头,镜子里露出他懒懒坐去床榻上半倚着,默不作声,依旧,没瞧见他眼里的一丝不悦。
好似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轻快的语气,“也不是所有的鸡都会下蛋,鸡也分公的母的。”
………
木兰芙蕖香蒲石榴候在素屏外头听见了,几个丫头憋不住的想笑,我的脸蹭的涨红,怒视这个何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男人,忍不住想赶他出屋去。
片刻,他笑完了便装出一副正经模样,“那以后莫与她来往,找你说话也别理睬,免得找不痛快。”
拿过茶盏装作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我没有不高兴不痛快,我知道文家是为了泾原军饷的事才送个庶女给你,这是你的公事,无妨的,以后要是哪家贵人想再送小娘子与你,你都以公事为由,我不会不允的。”
身后人大笑一声,“唉,还说没有不高兴。”
火气蹭的从脚下升到额门,重重放下茶盏,嘴里的茶涩浸润心头。
缓缓的,缓缓的,缓缓的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恼怒,冷起声音,“那你要我如何,同你闹一场,叫你不要纳文家的庶女进门?落个善妒的名声?我方才还从越国公府带回来个唱的,这会子难不成叫我把她送回去?”
他从榻前起身,大胯一步,长长的手臂挥着力道将我一拉,板着我肩膀半旋半转,滚到他怀里,抬头四目相对,一张嬉皮笑脸豁然障目,“那倒不必,叫什么名字,唱什么曲的好听,叫她来给咱们唱一段,给娘子宽宽心,可好?”
…………合着方才在国公府上夸她的,转眼就不记得了?
不耐烦的撇开他,端正身子坐好,“没什么好宽心的,木兰,蕉枝安置去哪处院舍了?快带将军去瞧瞧。”
素屏后面不急不缓的答复,“安置在晷景斋同邡娘子住一处,是原先荔娘子住的那件房舍,将军这边请。”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有什么可瞧的。行了,你们都退下。”
撵了屋子里的女使们,某人彻底撤了一副正经持重的作派………
心中突然升起战前的击鼓声,紧忙退避三舍,作预防之态,“你不必来哄我,我没有不容人,你放心,即是你要的人,我不会怨待她的。”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咱们府上又不是养不起闲人。”他涎皮赖脸凑上来,撩起我的裙摆捉住我的腿桎梏着,细长的眼睛笑盯着我看,眸子的一点零星与心中的一盏灯火星重合起来,我熄灭了又点燃,点燃又熄灭,往复循环。
他是在越国公府上被人多灌了几樽酒吗。
我急了,紧皱眉头嗔翻着身子,“官人可知厚颜无耻四字如何写?”
眼前人一脸盎然,“吾日三省吾身,自知之明矣,娘子如今才知晓为夫是厚颜无耻之人吗?”
………我到底是嫁了个什么样的夫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