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

隋堤之畔,游船画舸依旧不减,窗栏薄帘掀拢一半,我趴在小游船舷的窗栏上,手里团扇没得用,乘于黄昏之下,软风之中,灼灼夏日变得温柔了些。对面华船,绾色船帘缓缓拢开,一位装扮精致的小娘子弯下身子,向汴河放了一盏小明灯。

衣着生红绰子,粉黛轻施,鸦鬟饰珍珠,罗扇轻掩面,眉颦微笑,向我轻点了头。我向身旁假寐的人道,“你瞧,那穿着生红绰子的那位小娘子。”

蔺舒坐在背阴处薄帘遮身,向对面船头望去。

河中水波涓涓,盖过我心中的波涌,水面倒映船上那位水儿小娘子,正与身旁的小女使说话,他的脸上看不出波澜,只问,“她就是那位水儿小娘子?”

我点点头道,“听文大娘子说她今日泛舟游河,我才拉着你来的。”拢好船帘薄幕,“仔细瞧了,可是你口中的观之可亲,冰肌丰骨?”

他端起船中黎漆小圆桌几上的青茶喝了一口,润唇笑道,“我说的观之可亲,冰肌丰骨,是娘子这样的,我便很喜欢。”

我有点迷茫……

难不成那晚,这男人说的话是引逗我的?

定了定心,直直的看着他,“那水儿你若瞧着喜欢,我就去回文大娘子一声,叫媒婆子上门去文家提亲。”

他拉过我的手,大气说道,“但凭娘子做主。”

天上阴阴淡月,照着小游船缓缓驶近靠岸,他往船头去了,新做的一身银灰鼠锦方胜窄袍融于汴京华幕,随后伸了个懒腰,好像迫不及待要下船。

登上岸后,街上处处可见卖桃柳葵蒲的,还有浓厚的伏道艾叶味笼于繁街,无数行人穿梭在街市之中,那人高视阔步往回府的路去,我碎步跟上前方那人的脚步,揽扣上他的手,“官人走慢些好不好,我快跟不上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牵紧我的手,嘴里好像说了什么。

榴花纷纷飘香行街,曲调悠扬婉转的笙竽之声不知从哪处高楼里传来,为街巷市闹非常加了一些美妙,而我好像失了聪似的,将余光瞟向身边的人,手里的那双手,想握紧,又不敢握紧。

此前,蔺舒还未从熙州回来时,那位甄娘子来找过我。

她听闻我府上要纳新妾,文家大娘子便带着娘家的庶房庶女到蔺府去吃茶串门子,便猜到五六分了,开门见山的同我讲,“越国公的大郎将来是要承袭公爵位的,文大娘子便是未来的越国公夫人,要提携母家亲眷的话,何必让母家的亲眷女子到别人家里去作妾?择个考取功名的士子嫁了作正妻也好啊,钟大娘子您说是不是。”

原以为豫王是色令智昏,被一个娉婷秀媚的风尘女子,用那些娇柔色艳的下作手段才给迷的神魂颠倒,连发妻都不顾了,叫人在背后唾弃。现在看来,连豫王妃都招架不住的人,一颗八面玲珑心确实厉害,若不是风尘碾泥,恐怕早就进了豫王府的门。

此次直言不讳道出了我心中所想,莫非像上次那般好心告知我叶行首此人,这次又来作什么好心?豫王府那道门槛都顾不过来,却来多管我的闲事,难不成和文大娘子一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

怕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

我淡淡的回她,“不过一个庶房庶女,到蔺家这样的门第作妾,不委屈了她。”

静默了一会儿,她细细道,“蔺家公卿之家,高门贵楣,怀化将军有勋无爵,乃朝廷三品大员,纳个文家旁支出来的庶女进门作妾,的确不委屈了她。文公在朝堂上与您夫家互为同僚多年,如今移判出京,入则复为卿相,钟大娘子觉着,自家庶侄女到同僚府上为妾……”她轻笑了笑,“钟大娘子相看过那庶女,便知她家世才情相貌都比不过您,而文公却不是个一般的筛子,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待那庶女进了门,生下孩子,在您府上站稳脚跟,身后又有文家作梁柱,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越过您去也不是不可能啊。”

是的,甄娘子在我府上吃过一盏茶后,我心便乱了。

先不说文家是否真如她说的那般,作那钻营算盘,却是提醒了我另一样,我这个正妻进门三年无所出,东京的官亲眷友却是无不知晓的,那庶女背后是文家,进门可做贵妾,若我真的与蔺舒和离了,继妻的人选,她必是争得了的。

方才汴河船上,纳新妾的事,终于定下来了。

待我同他和离后,无论他下一个妻子是谁,至少人选暂时有了一个。

不如再问问文大娘子,那水儿管家理事的才能如何。

文家旁支出来的庶女,不知郡主婆婆看得上否。

沙糖绿豆、冰雪凉水、荔枝膏……各样吃食凐灭了此刻的迷惘,禁不住店贩的吆喝,我的腿立刻挪不动道了,两眼放光的对他说道,“官人想吃冰雪凉水吗?”

他看着我,“你想吃吗?”

“想。”

“那就尝尝冰雪凉水罢。”

“还要荔枝膏、沙糖绿豆、义塘甜瓜、江糖粽子……”

……

各式吃食皆要了一份,店家用梅红匣子装好,付了钱,木兰和芙蕖各提着一个梅红匣子,等回府再吃。手上拿着的冰雪凉水着他饮了一口,他品道,“这些不如旧宋门外那些店里的好吃。”

我撇撇嘴,“可是旧宋门外的店家生意太过兴盛,想吃还得等上一阵子。”

他眸子深褐,大发豪气,“以后为夫带娘子去,不必等,立刻就能吃上。”

欢喜的点了点头,又喂他饮一口冰雪凉水,“好啊。”

原来,还没到食不知味的时候啊。

不就是一个庶房庶女嘛,有个作枢相的伯父又如何,我舅祖父也曾做过大相公啊。

那我要同别的女人,去争一个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