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当天参加的，是一个涉密会议，除了分局领导，还有市局的人过来坐镇，全员都是不允许携带手机的。
等会议结束后，王德明站在走廊尽头，递给了陆江一支烟：“怎么样，最近在岗位上还适应吗？”
“挺好的，刑警这个警种，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纯粹的，没有其他部门那么多弯弯绕绕，毕竟涉及一些重大刑案，谁也不愿意进来趟浑水！”
陆江顿了一下：“以前你在位的时候，跟东陵大大小小的江湖混子，都把关系处得不错，能够在一起称兄道弟，我尝试了一下，还是做不来！我知道只有了解他们，才能对付他们，可……”
“陆江，我没有批评你家庭教育的想法，但我还是想要说一句，你父亲对你的教育方式是有问题的！他是纪检系统出身，做事当然可以界限分明，势不两立！可警察这个行业不一样啊！”
王德明语重心长道：“警察是什么？我以前刚入警的时候，认为警察是拦截在老百姓与犯罪分子之间的一堵高墙！我们要保护墙里的好人，也要阻止墙外的坏人！
可是干这行越久啊，我才发现，警察并不是一道墙！因为坏人也都是从好人堆里冒出来的，而犯罪分子是杀不绝的！于是，我又觉得警察像是一座桥！”
“桥？”
陆江皱起了眉头：“师兄，你的城墙理论，我可以接受！但这桥，又是何意呢？”
“桥，水梁也，可通天堑，可跨江河！”
王德明吸了一口烟：“如今全国有多少人？十三亿两千一百二十九万！而全国有多少警察呢？一百七十八万！其中，派出所民警占比百分之二十七，按人口计算，平均每一万人当中，约有不到四名民警！
我虽然没有仔细计算过，但是去除公检法、机关后勤等人，能用的警力只有几十万，其中刑警人数大约是有十五万！按照人口比例而言，这又是多少呢？意味着每十万名群众，才能分配到一名刑警！
我们不考虑任何因素，把你当成一个机器人，按照你每分钟五百字的阅读量，没有任何停顿的读完这十万个名字，至少需要八到十个小时！而这十万人当中，即便刑事犯罪的转化率仅有百分之零点一，也有一百名罪犯！即便你不眠不休，破获一百起案件需要多久？”
陆江听到王德明的分析，不由得怔了一下。
即便身为一名刑警大队长，但他确实没有计算过这种警力分配的数据。
“你是一名出色的侦察员！应该知道招录一名刑警有多么严格！除了退伍的军转干部，还有刚下警校的小年轻！没人愿意来刑警！因为这个警种的工作压力和心理压力都太大了！而且还随时都要冒着生命危险！”
王德明挠了挠鼻子：“咱们不说那些社会混子，只说那些下岗后的工人！他们大多郁郁不得志，长年酗酒！可能稍微遇见点压力和不顺心的事情，就会产生报复社会的心理！一眨眼就能从我们保护的百姓，成为犯罪分子！刚刚会议上提到的维稳，不是也着重提到过这个群体么？
公安机关培养一名合格的刑警，要经过多年的系统养成！而那些混子培养一名犯罪成员，需要多久呢？三十秒！他们只要打一个电话，承诺给二百块钱的人头费，那些浪迹在网吧与夜店，满脑子只有嗑药与性.交的傻逼孩子，就能成为实施暴力犯罪的凶手！”
陆江皱眉道：“师兄，你这么说，未免悲观了一些吧？”
“悲观吗？不，我觉得这是现实！并不是我们不去讨论，它就不存在的！”
王德明笑了笑：“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的思维才从墙，转变为了桥！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就是人性！而我也发现犯罪分子这东西，就算我们累死也是抓不完的！
随着经济发展，黑社会的智商也在提高！他们学会了请律师，找法律顾问，知道如何钻法律漏洞，更清楚如何承担最小的风险，去争取到最大化的利益！你跟他们站在对立面上，是很难拿到他们犯罪证据的，因为你在成长，他们亦然！
所以，我开始试着跟那些江湖人士接触，采取恩威并施的方式，给他们划定界限！只要他们不破格，不祸害老百姓，我能适当的松一松掐在他们脖子上的手，去优先解决对社会治安不利的因素与案件！
成为合格警察的第一课，就是要清楚罪犯是永远无法消除的，但我如果能够成为一道桥，就可以控制住他们的流量！更能利用他们彼此间的矛盾，去制衡这些团伙！”
“这是在纵容犯罪！”
陆江面色严肃的说道：“警察是人民卫士！如果连你我之辈都能纵容犯罪，人民的安全感从何而来？”
“我愿意对你说这些话，不是因为我是你的领导，而是因为我是你的师兄！你的朋友！”
王德明在窗台上按熄了烟头：“跟那些社会人接触，你只要记得自己是谁，别忘了他们是谁，就不会迷失本心！学着了解他们，会对你日后的工作大有益处！”
陆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叹气道：“我试过跟那些江湖人士接触，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只有将手铐砸在他们的手腕上！”
“但你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你不想，而是因为你没有证据！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了解你是什么人，所以对你会十倍百倍的提防！”
王德明感受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笑着拍了拍陆江的胳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祖宗早就把解决问题的方法告诉你了！我这些话，你回去慢慢感悟！另外还要记得，他们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犯罪分子！”
陆江站在走廊，目送王德明远去，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自己也有七八个未接来电，而且全都是张朔打来的，随即回拨过去：“打这么多电话，怎么了？”
张朔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出：“陆队，你弟弟出事了！他在咱们单位对面的名流理发店被人给袭击了！”
“你说什么？”
陆江倏然睁大了双眼：“他……”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人是被救护车拉走的！”
张朔顿了一下：“你让我什么都不许做，而我打电话你也不接，所以没敢贸然参与！但奇怪的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场竟然没有任何部门出警！以我的经验，觉得当时肯定是没人报案，而上面又有人把这件事给压住了！”
仅仅三言两语，已经让陆江这位优秀的刑警队长，嗅到了诡异的味道：“你尽快查一下陆涛的信息，看看他今天是否有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出行的购票信息。”
……
成和昶诊所。
关磊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陆涛，有些急眼的说道：“咱们制订计划的时候，你不是说这件事不会有任何危险吗？既然身上带着枪，为什么会挨一刀呢？”
“我的计划，就是挨这一刀！按他刀的时候，算着位置呢！我挨了这一刀，事情就稳了！”
陆涛虽然面色镇静，但体力的透支与伤口的剧痛，仍旧让他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救护车那边都打点好了吗？”
赵泰点头：“放心！开救护车的是我一个朋友，车子挂的是套牌，把你接出来以后，它就回单位了，没人查得到！三猛那边你也放心，大博一直咬着呢！”
陆涛听见这话，总算松了一口气：“去找老成给我要几支吗啡，让兄弟们做好准备，接下来全员待命，随时准备绞杀段世豪！”